<p class="ql-block">第二章</p><p class="ql-block"> 这是个医养结合的养老院,座落在公园的山下,是政府的一个尝试,肖玲是这个养老院的院长。现在社会老龄化速度越来越快了,从三甲医院的分管护理副院长退休后,她被直接返聘到这个养老院当院长,寄托了好多方面对她的期盼。</p><p class="ql-block"> 一个小单间,就像小宾馆里的那种十几平方的小标间,朝向偏东南,但有一个两个平方的阳台,阳台上有一台洗衣机。</p><p class="ql-block"> 在这个养老院里,我的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得多了。B区的像我这样的小标房住着两人的一个月要七千元,加上每人一个月九百元的伙食费,仅仅这样就要接近九千元,还不包括护理、保洁、管理费用。</p><p class="ql-block"> 简单说,老两口住在这样的养老院里,每个月你得准备靠一万元出头。当下那些像我这样的在五星红旗下出生的那一代退休人,有许多靠自己的退休金还住不起。</p><p class="ql-block"> 正午,窗外传来了那熟悉的蝉叫声,这一段时间它们就在我窗口外的那排木棉树上,它们不是‘啊叽、啊叽’地叫,它们是‘啊......’‘叽......’然后停一下,再来这么一下,‘啊......’‘叽.......’我知道,它们在呼叫最后的伴侣,“来吧......一起去死,来吧......一起去死......”</p><p class="ql-block"> 前一段时间他们叫得可欢了,特别是烈日的晌午,窗外林荫道两旁就像一条蜿蜒曲折长长混声合唱的廊道,它们都在尽情地狂欢,我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只好将窗关上。</p><p class="ql-block"> 我好想来一场台风,台风一来,那雨、那风会让空气中的焦虑少了许多,也会抑制那春情的勃发,它们会安静许多。</p><p class="ql-block"> 严格说,它们不是在叫,它们是在用青春的活力在抖动自己的翅膀,发出那情意绵绵的延长音,吸引那些春情荡漾的母蝉。不过现在它们的声音也开始有气无力了,和我一样,我将死去,它们也将在秋的爱欲后死去,它们的后代都站到地底下去了,它们三年、五年、十年也许更长,它们又会复活,而我将灰飞烟灭。</p><p class="ql-block"> 我在沉睡。我会在晚餐后睡觉,可不到半夜我就会醒来,我会一直睡不着,头脑里总是追忆、回想。一会儿山、一会儿水、一会儿火车、一会儿飞机的,一会儿我在喝酒、一会儿我在田里、一会儿和彩凤在吵架、一会儿在歌厅里嚎叫......</p><p class="ql-block"> 天亮了,我会重新睡去。又是梦里,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公墓里,在彩凤的墓碑前和她说话,和她吵嘴,我去撕墓碑上与彩凤名字并排的一道用胶带纸封住的红布条,那被遮住一半的是我的名字‘傅树祥’。</p><p class="ql-block"> 醒来后有的历历在目,有的若隐若现的,我仿佛听到了温柔的马达声,我好像回到田野,又好像在龙青的大山,那是夏收的稻田脚踩打谷机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我睁开了眼。上午的阳光射进了房间,窗帘被拉开了,穿过那木棉树,阳光成了碎花洒在我的床上,从头到脚。我想到了基督徒死后亲人们撒在棺木上的花,特别是秋后,太阳更斜了,照在我床上的时间更长了,我好像每天都在撒满鲜花的床上死去又活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窗外飘进来一股股新鲜的空气,房间里的老人味淡了些。人们都说,身在福中不知福,身在臭中也不知臭。从那些来看望我的人眼里,我早就知道,我身上的老人味越来越重,他们说越来越重的老人味,那就是他离死不远了。</p><p class="ql-block"> 那马达声是吸尘器的声音,一个丰满的屁股正对着我,使我不得不对着它,这屁股就朝着我,我想着那屁股下的大腿一定细不了,还有那......我闭上了眼,妈的,这都啥时候了。</p><p class="ql-block"> 她正在推着吸尘器,在我的床边推着,屁股慢慢地向床尾移去,听到我的动静,她回过头来,机器停下了,一张流着汗和油的脸朝我笑了笑,我看到了一个洒了水的‘红富士’。</p><p class="ql-block"> “大哥,你醒啦?”我点点头。</p><p class="ql-block"> “今天天气好得咧。”我还是点点头。</p><p class="ql-block"> “要出去吗?”我摇摇头。</p><p class="ql-block"> 我不是不想去溜达,实在的,现在散步溜达就是我最大的享受了,特别是现在,太阳虽然大了些,但没有了前一段的炙热,在那个林荫道里被她推着轮椅真的好享受。 </p><p class="ql-block"> 我斜靠在轮椅上,靠背后头挂着我的氧气袋,还有就是她帮我扶正时蹲下来,为我将那不太灵活的脚放到踏板上去时,她低着头,我从她的领口可以看到那对大大白白奶子的沟,奶子好大雪白,摸上去肯定很舒服……</p><p class="ql-block"> 自从她担任了我的护理员开始,我就这么悄悄地看着她,开头我还会脸红,后来我似乎看的多了,也就不脸红了,再说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p><p class="ql-block"> 但我会增加外出的次数,我会另外付费,如果去海边那得有小车、司机和时间,每次去海边肖玲她都会陪我去,我要考虑的是钱够用就可以了。</p><p class="ql-block"> 叫我大哥的叫红妹,是这个养老院的保洁员,五十岁了,贵州人。原来她在肖玲上班的医院里做护工,后来她随肖玲到了这个养老院来当保洁领班。</p><p class="ql-block"> 我进来后肖玲叫她把分内事做完就来照顾我,这样她能多挣些钱,肖玲对我说红妹的儿子三年前考进了鹭岛大学,今年就要毕业,她说是一个好心人一直在默默资助她的儿子,不是吗?这样的事现在挺多的。</p><p class="ql-block"> 昨天下午肖玲来我的房间看我时告诉我,春兵和建华那两个‘老抠巴’这两天要来看我,他们的家也迁到鹭岛了,我想还是等他们来了后一道去黄厝海边吧。</p><p class="ql-block"> 我老伴彩凤去世后的那年我的肺里长了‘虫子’,肺割去一半后,肖玲叫我住进她所在的这个养老院,还不到三年,那剩下一半肺的‘虫子’又复活了。</p><p class="ql-block"> 建华和春兵他们来得就更勤了,他们知道我最难熬的日子就要到了。我想到了远在加拿大的儿子媳妇和孙女他们,儿子考入大学那年,高中毕业生还只有百分之十几的录取率,大学毕业时我高兴地对他说:</p><p class="ql-block"> “咱们家现在有三个大学生。”儿子并没有显得开心和自豪,他仅仅说了句:</p><p class="ql-block"> “嗯,现在大学不好考。”</p><p class="ql-block"> 他的意思很清楚,他是考上的大学生,我和他娘是推荐上的大学,两码事。这小子狂,瞧不起爹娘了。 </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这小子是在说你们这些大学生不用考靠推荐,他只是看到这个事实,但是没有看到这个事实的历史背后,他们不知道那时上大学为啥要推荐,我曾经给他解释过可他还是不知可否,说实在我也解释不出更多的道理,这都过去四十多年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推荐上大学除了你的家庭出身要‘红五类’,还有你得表现好,你得思想觉悟高,你得和革命大方向保持一致,你不管在插队,在兵团,在部队,在工厂,在街道你总得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吧,文盲是不可能被推荐的。</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动荡的十年里也就推行了没几年到了七六年就结束了,第二年开春就开始恢复高考了。</p><p class="ql-block"> 爹说咱家是贫农,他上过村子里的学堂,参军时填了个小学文化,算是有文化的人了。</p><p class="ql-block"> 家里只有很少的地,后来土改,全村的土地全被收了,然后再重新分给村里人,发了新的土地证,其实就是把地主家的地,富农家的地给没收了,留下他们该得的,其余的分给没地的和地少的,咱家就是属于地少的。</p><p class="ql-block"> 爹是我老家第一次解放时参的军,后来国民党又来了,到了四八年再一次解放直到全国解放朝鲜战争爆发后,爹他们就被转到铁道兵上了朝鲜。</p><p class="ql-block"> 娘说爹的命是捡回来的,刚刚修好的桥还没通车又被美国飞机炸了,他从断桥上震到江水里,被战友捞起来才捡回一条命。</p><p class="ql-block"> 所以我家是贫农还是革命军人家庭,是响当当的‘红五类’,推荐上大学时我的登记表上家庭出身填的是贫农挂号里还多填了个‘革干’。</p><p class="ql-block"> 经过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又在职场拼了那么多年,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没有被时代淘汰,我不是开放浪潮中的弄潮儿,但我肯定是在多种经济成分在中国重新开始后占主导地位的国有或是国有控股公司的员工,叫干部,我没有下过岗并且是管理层叫领导干部。</p><p class="ql-block"> 那年伟人在南海边划了一个圈,我们开始了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道路,在事关国家命脉的产业坚持国家所有之外,其它的产业开放了。乡镇企业开始了,市里还成立了乡镇企业局,专门负责这些企业的发展和管理。 </p><p class="ql-block"> 后来为引进外资还立了好多的法,在整个中国大地上出现各种企业。为了解决计划经济的弊端,对一大批的国有企业进行了纾困、破产、重组和再造,大量的下岗职工出现了,资本家开始出现了,天晓得这些资本家的第一桶金是怎么得到的,可以肯定的是,有些资本家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我高,却在一个晚上成了千万资产的人,于是在双轨制的情况下,围绕资本的游戏产生的腐败一直侵蚀着国家机体,反腐败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土地也开始了集约化经营了,加上科技的发展,我们这个国家经济上开始腾飞了,建国初的那些为巩固国家资本按照北边老大哥的做法,为我们这个基本上还是农业占据主导地位的国家快速地进入工业化夯实了基础,而后我们开始的改革和创新,这期间我们代价是巨大的,但现在看来是值得的,因为我们在这个以西方为主导的世界争得了发展的时间,确立了自己的位置,而且是中国化的,中国特色的,我们的人民几千年来的文化积淀和基因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得民心者得天下!</p><p class="ql-block"> 我一直想着这几十年走过的路,我们得到了什么?得到了综合国力的巨大提升,得到了跨越工业革命,科技革命的几个阶段而直接进入了信息时代,并且站在前沿,我们完成了自一八四零年被大英帝国打趴下后,无数先贤为救国图强所憧憬的中华复兴的愿景......</p><p class="ql-block"> 我们失去的呢?就是为争取得到超常规的发展而付出的巨大的社会和文化成本。</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开始的那些年,我们这些人又开始了新的理念的学习,于是上了省里的党校,上了省里的管理干部学院,上了各种的培训班,计划经济时期所接受的理念和知识在与世界接轨时的新的企业制度,运营规则,还有好多的有关资本运作、公司重组、人力资源等等这些冲击着我们思想,但又打开了我们这些人的视野。</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代人就是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我们的社会主义中国化道路,一直在路上,一直在坎坷前进着,我们的经历必然是随着国家的砥砺前行而悲伤、而痛苦、而流泪、而彷徨、而自省、而奋起、而自豪、而寄望...... </p><p class="ql-block"> 当我拿到老年证时,当我坐下来可以不用朝八晚五上班时,那些几十年的感觉会涌了出来,不吐不快。</p><p class="ql-block">(美友可关注‘海边大叔的话’公众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