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干杯】（48）

铁丁

　　 ①

妻子说，“楼下的小狗有意思，肚子兜着衣服，头上带帽子，脚上穿着小鞋。穿衣服也就罢了，戴着帽子看不见路，穿着小鞋感知不到地面，真可怜。”我没起身看，我能想象得出。

三十五度的高温啊。

有些伤害是以爱的名义。

或无知，或明知，都以爱的名义。

　　 ②

单位要求“两点一线”。买菜可以网上，理发可怎么办？好在这几年媳妇练得差不多了，连剪带染，甭管好赖，我是不太讲究的人。过去去理发店，我常染的是葡萄紫。媳妇染，调的也是不知名字的深色。可能调得稀了，也可能在头上的时间不够吧，洗完了就成黄头发了。

碰到院长助理，他说：“我刚才看到像是你，怎么染了黄毛，没敢叫你。”

第二天早上碰到遛弯的前护理部主任，她说“你怎么染了个黄头发？”我说“可能是时间短，洗的。”然后两人大笑。

第三天我想想不对了，医院规定男人不留光头不染怪异的头发，女人不化浓妆，我大概是违规了吧。

第四天，一个病人说，“您这头发好，有黑的，有白的，还有黄的。”

③

那么，是怀念呢，还是相见呢？

这是我问自己的话，也是我劝人的话。

我不习惯相见，所以到现在也没参加一次同学会。三十年未见的同学相聚，会是什么样子呢？当然是未见前渴望，见面后大呼小叫，握手拥抱，互相说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你比原来爱说了。然后呢？然后十几分钟就把过去回忆完了，想问一些彼此不在一起时的问题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开了口又不知人家愿不愿意说。因为工作、地位、家庭都是不一样的。于是十分钟后无话，只留尴尬。见多年前的故人还不如与陌生人见面，都是新的。

相见不如怀念，大多表现在同学之间。

我有一个女同学，印象里她有一个眼睛有毛病，不多言不多语的一个人。也许是她和我都自卑吧，她为眼睛自卑，我为家在山里而自卑，上学的三年我们没说过三句话。毕业后分到同一个单位，但竟然许多年都未见过彼此。她什么时候结的婚，孩子是男是女，一概不知。前两年同学给我发微信说那女同学去世了，每个同学收三百元钱去慰问那同学的丈夫。我交了钱，没去看她，也没去看她的丈夫。我想的是，人活着的时候毫无交集各走各的路，人死了去看一眼算什么呢？如果是她的丈夫死了，我交点钱去看看她也是我的一份心；可死的是她，我却给从未见过面的她丈夫三百块钱，这事儿想着就有点儿荒唐。

我说的相见不如怀念，还有一点是，你以为那相见的，还是老同学吗？不是了，物是人非了。同学会是展示“强者”的舞台，升官了的，发财了的，争抢着展示他们的“辉煌”，收获仰视的目光和讨好的语气。你想平等地聊天几乎是不可能的，你想挺直腰杆儿可那里又不是抬杠的好场所。你如果不想虚伪地仰视和讨好，不想见其他“弱者”的仰视和讨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去。

也有比我弱的，我考出来了，他没考出来，他谦卑的目光一定是对我的伤害。

有人热衷于同学会，还有另外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来多一条路。这极像“杀熟”，同学也是“熟”之一种。

还有第三点，同学会是出轨的发酵粉。原来的丑小鸭好像有气质了，原来的穷小子好像有钱了；曾经你暗恋的或暗恋你的，这会儿像春天打开了围栏的羊，无所顾忌了。

我不参加同学会，还有我自己的弱点。有一年是初三的同学聚会，在那之前没有手机，许多同学三十多年没有联系了。我赶上上班没有去。他们现场拍照同步发给我聚会的照片和小视频。我喜欢的女同学不可避免地发枯体丰，我崇拜的班主任发稀齿脱，手机的这头儿我一下子就哽咽了。这已不是我的曾经了，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些人了。我不是冷漠，我只是拒绝用这些人换掉我记忆中的那些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