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科夫印记》

真好

一九九四年夏天，我又一次被公派出国到乌克兰工作。我们的任务是开辟乌克兰市场，销售我们厂生产的拖拉机。六年间我们的足迹遍布乌克兰全国。与几乎所有的乌克兰各州农机公司建立了合作关系，其中就包括哈尔科夫州。哈尔科夫位于乌克兰东北部，是乌克兰第二大城市，人口150多万。城市以机械制造业最为发达。著名的哈尔科夫机械设计局就在这个城市。这个设计局成立于1923年。曾为前苏联设计制造了大部分农业机械和上万辆坦克。为前苏联农业机械化和二战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著名的T34坦克就是这个工厂的杰作。后来这个工厂又相继生产了T62，T72，T80等多种型号的先进坦克。但是一九九零年苏联解体了，国家实行私有化制度，货币贬值，国家贫穷，百姓生活艰难。到二零零零年的十年间这个厂竟然一辆坦克也没有生产出来！工厂停工，工人开不了支。失业的工人靠国家发放的少的可怜的救济金和自己种植的土豆葱头勉强生活。一九九五年我们听说这个工厂生产一种玉米联合收割机，这种收割机可以把收割、脱粒一次性完成，工作效率非常高，性能很好。我们打算用我们生产的十五马力小拖拉机换他们一台收割机运回国内仿制。我们一行五人去了这个厂谈判。但是由于没有现货，他们要求我们必须先百分之百付款，他们好用这个钱先给工人开支、买材料，再生产。考虑到这样的生意风险太大。我们放弃了。

乌克兰这个国家地理位置优越，气候温暖，拥有世界上面积最大的黑土地。是前苏联乃至欧洲的大粮仓。乌克兰生产的小麦，大麦，玉米，葵花籽，菜籽，产量占世界总产量比重很高。其中小麦和玉米占百分之十一和十四以上。出口量长期占世界粮食总出口的百分之十五以上。苏联时期乌克兰农业机械化程度很高，但是实行私有化后，资金短缺，工厂停工。原有大量的农机由于老旧磨损，不能及时更新换代，这对乌克兰农业发展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据悉在国家私有化过程中，乌克兰每个农民都分到了十到六十公顷以上的肥沃土地。但是由于缺少农业机械，大片的土地荒废。这次我们给乌克兰带去了我们中国生产的物美价廉的小型拖拉机。受到了乌克兰政府和农民的欢迎。但是由于这个国家的农民都很穷。尽管我们的拖拉机价格已经很便宜了，他们依然买不起。没办法，我们只能和各农机公司签订了寄售协议，把车放在各个农机公司，卖掉后再返款在半年的时间里，各农机公司累计只卖出了四十几台车。销售形势非常严峻！加上当地的货币格里夫纳疯狂贬值，各地银行和换汇点美元短缺，收回的格里夫纳不能及时换成美元，损失惨重。危机时刻，我们找到了中国驻乌使馆商务处帮忙，用他们每天的美元开销支出，将我们的格里夫纳调整使用，才避免了我们更大的损失。为了尽快收回资金，减少损失，我们把工作重点进行了调整，把主要精力放在了销售国内发来的日用品业务上。我们中国的产品物美价廉，在乌克兰很受欢迎，销售很好。至此我再次被派往了哈尔科夫市。

哈尔科夫有一个很大的中国商品批发市场。有三千多中国商人在那里做生意。由于以前我们的工作重点是销售拖拉机，我们把日用品全部寄售给了在哈尔科夫大市场的中国商人，由他们代销。但是他们售后返款非常不好。这次我的任务就是监督销售，催款。

那年七月，我乘火车又来到了这个熟悉的城市。为了不影响收款，我谢绝了合作伙伴的邀请，没有住在他家，而是住在了一个好朋友家。这是一个浙江义乌的自费留学生小潘。这个朋友毕业后没有回国，而是利用自己学到的俄文知识留在了乌克兰做生意。国内有人给他发货，他在乌克兰卖，卖完返款。生意做的风起云涌！经过调查了解，我发现我们寄售在合作伙伴那里的货还有将近一半未卖出。卖出的货款也被他们占用了。经过协商他们答应尽快返款，剩余的货抓紧销售，争取年底前把帐结清。为了保证及时收到货款，我每天坚持和他们一起上下班，帮他们卖货，下班前就把当天卖的货款收回。虽然很麻烦很辛苦，但我看到每天不仅能收到当天卖掉的货款，还能收到他们答应给我的一定数量的占用款。我觉得，这样盯紧点，到十一月底前收回全部货款是有希望的。

乌克兰独立后，社会混乱，官僚腐败，特别是当地的强力部门对中国商人明抢暗夺，敲诈勒索的事几乎天天发生。华商苦不堪言！华商常说，乌克兰警察就是公开的土匪。他们常以检查为名公开掠夺中国人的货物财产。在哈尔科夫的华人圈里几乎所有的华人都有多次被敲诈抢劫的经历。在哈尔科夫期间虽然我特别小心谨慎，但是我还是没能逃过此厄运。一次，我打车到库房提货，被一辆警车盯上了。警车从我一出市场就悄悄跟在了我的车后，我刚到库房打开库房大门，警察的车就开到了我的身后，车上下来三个警察把我堵在了库房内，他们要走了我的护照。看到库房这么多货他们很兴奋。问我这货是谁的？让我出示海关正规报关证明，否则必须交十万格里夫纳，不然他们就把货没收拉走。我知道他们这是在敲诈勒索。就算我有报关单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我知道今天我大意了，来库房的路上怎么就没看看后面有没有被跟踪呢？这些警察进入库房后到处乱翻。看这架势，今天这些警察拿不到钱是不会走的。我的库房里都是国内发来的运动衣运动鞋和圆珠笔。这时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们翻到了我藏在库房的钱袋子，这是昨天刚卖的货款，有六万多格里夫纳。无论我怎么解释，这些警察就是不把钱还给我。并且我听到他们在给他们的家人打电话，问他们家人穿多大号的鞋和衣服？然后他们就打开箱子翻找合适的号码。最后干脆号码也不看了，直接把两箱运动衣，和两箱运动鞋搬到了警车里。可能是觉得达到了目的，他们把我的护照扔给我，拿着我的钱袋子扬长而去。这就是乌克兰的警察，一群穿着警服的土匪！这次我算是第一次领教了被乌克兰警察抢劫的滋味。真是有气撒不出来，有苦说不出来。祸不单行，当我刚垂头丧气的把这事给基铺的领导汇报完。我朋友小潘就打来了电话说他的仓库也被警察封了。而且警察限他明天拿五十万格里夫纳！否则就把库房的货全部没收！我们知道所谓没收，就是把货拉走，然后警察会立刻把货廉价卖掉，把钱私分。如果答应他们的条件，货就可保住。但是这五十万也太多了！晚上回家后我们俩也没心思吃饭，商量着该咋办？我们觉得不能就这样被他们欺负，不能就这样轻易让他们把这么多货物抢走。不能这样便宜了他们！要想办法减少损失。我的朋友决定夜里去库房把封条揭了，再悄悄的把库里的货转移到别的地方，再把封条给他恢复好。他说在这个库房隔壁还有一个空库，也是他的，是准备存放即将到来的新货的。他准备把货悄悄转移到这个空库房。他问我能不能帮他？我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他。因为这事他一人根本干不了，去找别人帮忙也不现实。干这事风险太大了！别人谁肯为他冒这个风险呢？说干就干，我们准备了两个手电筒，浆糊，揭封条的小刀片和水，趁天黑悄悄到了仓库。

他的仓库在一个停产的工厂里。在工厂大门口他送给了门卫两千格里夫纳，并告诉门卫如果有人来问，不要告诉他们我们来过。门卫接了钱很高兴的答应了。

库里被封的货物是一个四十尺柜的童鞋和沙滩裤。因为隔壁就是空库，距离近，我们的工作方便了很多。仓库里很黑，我们不敢开灯。我们把手电筒每个库各放一个，就凭着微弱的手电筒光亮摸黑把一箱箱的货物扛到了隔壁的库房。到凌晨四点，我们就全部搬完了，所有货物全部转移到了新库。我们把封条恢复原样。就悄悄的离开了。一夜大干，汗水湿透了衣衫。虽然很累，但是我朋友的财产算是保住了。也算是对乌克兰警察敲诈的反抗吧。后来我们听说第二天警察去了库房，发现货物没了，很纳闷。他们曾经去问过工厂的门卫。门卫说没发现有人来。由于警察干这事本来就是黑事，所以他们没有再深究。我们知道这次警察没拿到眼看到手的钱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为了安全起见，三天后我们重新找了库房，把货物全部搬走了。

在乌克兰做生意虽然利润可观，但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有很多华商在乌克兰赚的盆满锅满，也有很多国人赔的倾家荡产。机会多风险也多。这和这个国家的混乱贫穷以及政府腐败有关。

八月六日，朋友的从国内发来的货到敖德萨港口了。他要去敖德萨港清关接货。时间大概需要一天。哈尔科夫到敖德萨大约有300多公里。每天晚上都有从哈尔科夫到敖德萨的班车。这种班车是专门为到敖德萨的商户开通的。为了安全，应商户的要求，这些班车每个车上都配有一名荷枪实弹的警察负责押运。当然押运费都摊在了乘车的商户身上。所以车票也很贵。小潘乘坐的这个班车上除了他以外，其它全是在哈尔科夫做生意的越南人。后来才知道，这些越南人几乎全是越南的复员军人，其中还有一个曾经是越军的团长。

班车是晚上十点出发的。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在第二天夜里跟着货柜车返回。他在市场上的摊位由我先看着。但是车到第三天早上还没回来。我觉得不对头，就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电话那头他告诉我说：出事了！他们的车遇到了土匪抢劫，他今天早晨才从警察局出来，现在还在海关接货。详细情况等晚上他回来再告诉我。小潘的话让我吃了一惊。听口气事情很严重。好在他人很安全。我也放了心。晚上他终于回来了。这时小潘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告诉了我。这次抢劫案很严重。劫匪是真警察。死了两个。原来当天晚上他们的车刚从哈尔科夫出发，就被两辆土匪乘坐的警车跟上了。因为车上全是越南人，小潘坐在了司机和副驾驶座的中间，坐在副驾驶座位的是负责押运的武装警察。那个曾经的越南团长就坐在了押运警察的身后。出发后不久车上的越南人开始喧闹，喝啤酒。后来就都睡着了。凌晨四点，大概再有四十公里就到敖德萨了。突然跟在后面的一辆警车超越了大客车堵在了前面，车上下来了两个穿警服的人。他们示意大客车立刻停车接受检查。而后趁司机开门之际，分别冲上驾驶室两侧，用枪抵住了司机和押运警察的脑门，缴了押车警察的冲锋枪。而从大客车后面那辆车上下来的两个土匪也乘机冲进了车箱。警告人们谁也不许动，土匪大声喊着要大家都乖乖把钱拿出来，不许反抗，否则立刻打死！突如其来的事变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们。大家明白遇到了土匪抢劫。而且情况非常危机！有人开始悄悄藏钱，也有的在窃窃私语，好在大家说的都是越南语，土匪一句也听不懂。土匪看到人们在蠢蠢欲动，一边疯狂的呵斥，一边威胁要打死试图站起来的乘客。这时前面的那个被控制的押运警察已经和持枪的土匪打成了一团。他试图将持枪土匪反制。搏斗中土匪开枪了，将押运警察的大腿中了三枪。尽管如此，押运警依然拼死将土匪压在下面。小潘趴在驾驶室地板上，只感到子弹壳下雨般的落在他的头上。扒在地板上一动也不敢动。就在这时，坐在押运警身后的越南团长看到了押运警察身后腰间的手枪，便趁机伸手拔下了手枪递给了正在搏斗的押运警。押运警拿到了手枪立刻上膛对着土匪脑袋连开几枪将这个土匪击毙。接着对准控制司机的土匪开了枪。受伤的土匪见势不妙跳下车钻进警车跑了。车厢里的越南人听到驾驶室内枪响也一拥而起以啤酒瓶做武器攻击车厢内两个土匪。这两个土匪手中的冲锋枪被越南人托在了上面发挥不了作用。子弹全打在了顶棚上。越南人蜂拥而上将两个土匪打倒在地，一阵死打直到一动不动，奄奄一息。一场混战过后，人们才发现押运警伤势严重，失血很多。驾驶员胳膊有一个贯穿枪伤。而越南人无一伤亡。这场战斗表现最差的当数我的朋友小潘了。好在他也毫发无损。四个土匪跑了一个，剩下的两死一伤。算是战果辉煌！

报案不久，敖德萨的警察就到了。他们查看了现场，寻问了事情经过。要求大家都不许走，全部带到敖德萨警察局做笔录。由于案件重大，人员很多，做笔录的过程整整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也就是我的朋友为什么迟迟没有回来的原因。当天下午哈尔科夫警察局长也带人赶到了敖德萨。参与案件的调查和处理。据说从哈尔科夫赶来的这个警察局长就是在驾驶室被打死的那个土匪的哥哥。他在整个过程中一直在追问到底是谁开枪打死了他的弟弟。但是大家一直收口如瓶，谁也不说是押运警察打死的。因为是押运警察救了大家。据说第二天有人在电视里看到了哈尔科夫电视台的报导。

事后越南同乡会聚资二十万格里夫纳到医院看望了押运警，以表示慰问。并组织了一次酒会，以庆贺大难不死，显示越南人团结的力量！我作为他们的朋友也受约参加了这次聚会。酒会上，越南同乡会长详细讲述了这次事件的经过。赞扬了大家在紧急关头团结战斗。不退缩，不怕死的精神。在这里我看到了真正的越南人。这正是值得我们海外华人学习的。在我的印象中海外华人遇到险情大都是破财免灾，各自保命。很少出现同仇敌忾，团结战斗的情景。

到十一月底，我完成了任务撤回到了基辅。

母亲山二战胜利纪念馆

基辅母亲山

母亲山博物馆

哈尔科夫机械制造局生产的T80坦克

母亲山上名为（母亲在召唤）的不锈钢母亲像

在哈尔科夫大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