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小说《骗谁也别骗自己》之四

渭水之谣

四

这天，六子领着刚子和另一位伙伴来到了兴安弄的一户人家，他们今天给这家人两间房贴壁纸。
来上海这么久了，刚子第一次到弄堂里干活。他感觉到了弄堂，就好像走到了老家的集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叫买声此起彼伏，热闹劲一点儿也不输老家的集市。头顶上飘扬的是万国旗，花花绿绿，都是人们凉晒的衣服，长的短的，薄的厚的，连女人用的东西都挂出来了，看一眼都觉得脸红。他想，大城市的人一点儿也避讳，还不及乡下人识礼儿。
六子把他俩领进门，帮着把材料搬进屋就走了。这是一套两居室的老房子，有五十多平，房子都比较小，厨房阳台卫生间都已经装修好了，只等壁纸一贴，这家人就可以拎包入住了。
刚子一边干着活，一边哼着家乡眉户戏《梁秋燕》的唱段：新郎骑马娶新娘，新郎新娘住新房。喜的哥哥把歌唱，喜的秋燕上下忙。唱到尽兴处，他还要扭一下，把那位伙伴逗得直乐。他俩兴致正高时，屋里进来一个人，是一位女士，穿着得体，举止优雅，一步一摇间流露出富足女人的那份悠闲。她这看看，那瞧瞧，又是嗅，又是摸，一抬手，一回眸，就像一幅画儿一样，美得让人窒息。他俩连个大气都没敢喘，生怕惊扰了画中人。约摸十来分钟，那位女士走了。他们这才敢大声说话了，惊喜地问对方，我们是不是碰到电影明星了？你一句，我一言，胡乱猜想着人家的年龄。 正说着，冷不丁的六子进来了。他先跟那位同伴嘀咕了几句，转过身来对刚子说：“刚子，把手里的活停一下，我有事要说。”
刚子紧张了，问：“是不是人家对活挑出毛病来了？”
“那到没有。”六子面无表情。
“那是啥事嘛？急死人了。”刚子着急了。
“你是不是用人家卫生间了？”六子问。
“早上喝的稀的有点多，憋不住了，就在这儿将就了一下。”
“你说的到轻松，还将就了一下？你不知道咱的规矩？”六子一点面子都不留。
“知道。”
“知道还犯，这回闯祸了。”六子一脸无奈。
“有那么严重么？别吓我了。”
“吓唬你我是孙子，人家说了这个马桶一万多元，要咱们给她换一个。”
“不就是洒了一泡尿嘛，至于吗？”
　　“顾客是上帝，上帝说了算。你也是，用就用了，冲一下不就得了，你倒好，用了还不冲，你脑子是让门夹了，还是进水了？”六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给人家好好陪个不是，要不我给人家道个歉？”
　　“道歉顶屁用！我好说歹说，人家答应让咱赔五千元，还要用酒精把马桶清洗干净，这事就过去了。你说咋办？”六子两只眼睛瞪着刚子。 “能不能不扣？”刚子一脸无奈。
“这会儿知道心疼钱了，你早干啥去了？”六子余气未消。
“我是说你先垫上，下个月再扣。”刚子近乎乞求六子。
“那是为啥？”
“这个月我就把我大舅的账全部还上了，他下月要给我表哥办婚礼，我又帮不上忙，想着早点给人家把钱还上。”刚子说出了实情。
“你这办的啥事嘛！就这么着，好好干活。”六子甩门而去。
再过一个多月就春节了，刚子原本还想回家过年，这下回不去了。他已经离家快半年了，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爹娘和媳妇娃娃，还有在床挺着的三儿，眼看着就能和他们团聚了，可出了这么档子事，把他回家的梦打碎了。
想到这儿，刚子伤心地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同伴拉也拉不起来。
那一年，刚子没回家过年，让六子帮忙在郊区找了个看仓库的活儿。
除夕夜，仓库里好像比外边还要冷，刚子被冻得上牙和下牙打架，他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一边听着春晚，一边蹦着跳着给自己取暖。
电话那头娘坐在热炕上搂着团娃问刚子：“刚子，上海过年热闹不？”
刚子把手机放在收音机跟前，大声说：“娘，你听，热闹得很。”
娘又问：“兴就盘子不？”在老家过年，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小孩子给大人们拜年，大人们给小孩子发压岁钱，一家人还要就凉肉盘子，喝烧酒。
刚子牙磕得咔咔响，给娘说：“就哩，你听，我吃得多香。”
娘说：“你吃的啥嘛，怕生着哩吧，牙上鼓那么大的闲劲？”
　　刚子说：“好着哩，就是肉不太烂，多嚼嚼就好了。”
　　娘又说：“刚子，骗谁也别骗自己，开了春有空了，回趟家，日子长了，你把娘想得心慌的。”
　　刚子在心里说，我不骗自己骗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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