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赵春峰

致父亲

年少家贫入西山，成家立业埋头干。

主事作媒心肠热，扶弱济困抢在前。

为民奔走通水电，带头致富铺路宽。

与人为善行乡里，高风亮节众口传。

　　转眼间，父亲已去世21年了。一直想写一篇怀念父亲的文章，却一直未能动笔，不是因事搁置，而是情深难已。提笔千言，双目泛红，不知从何处写起。

　　从记事起，父亲给我的就是一个高大、忙碌的形象。当时为了盖新房，天不亮就去河滩拉沙，吃过早饭，又马不停蹄地去转运砖和水泥。匠人上工了，还要给他们递这送那。真正人手不够时，也得上房帮上一把。每天连轴转，弄得尘土满身、汗湿衣背，但从他脸上却看不到半点疲倦。因为这是他入赘到这儿亲自盖的第一座房子，也是他的第一个奋斗理想。不到半月，崭新的带前檐的大上房落成了。村里人都夸父亲能干，他却只是憨厚地笑笑说:“几个孩子慢慢都长大了，总得有座像样的房子吧，再说村里左邻右舍的帮忙也不少，这都得感谢大家呀！”父亲就是这样，从不觉得自己付出有多累，却时刻记得别人的好。

　　由于父亲勤劳能干，我家的境况也逐渐好转，父亲又开始为村里的乡亲们排忧解难。这家孩子需要做媒提亲，那家的烦心事儿需要出面调解。遇到上门求助的，只要力所能及，他总是有求必应，即使东奔西跑误了几天农活，也从不抱怨。因为父亲为人厚道，在村里颇有威望，村里的红白事情总是请他去主持招呼，他也从不推辞。尽力为主家出谋划策，筹措周全，忙里忙外，把事儿捋码得顺顺当当的。事后主人拿上烟酒专门道谢，他却一面推辞一面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门上不会有个事儿？帮忙都是应该的，真的不用客气！”时间久了，他便成了村里好多年轻人的提亲人和大家心目中的“主事佬”。父亲用他的热心肠和勇担当，在村民的心目中树立了崇高的威望。

　　父亲干村干部的岁月，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从村会计到村主任，一干就是七八年。那时候，村里条件差，生产落后，经过集体商议，决定先从通电作为突破口。为了跑项目、批手续，他三天两头往乡里、县里跑，每周放学回家都很少见到父亲的身影。经过半年的奔波努力，项目终于上马了。为了赶在麦收前能顺利接火通电，父亲跑到30多里外的电管所长家里帮忙收麦子，作为换工，让他尽快为村里检修通电。火麦连天的日子，家里的十几亩麦子无人收割，母亲焦急万分，也曾埋怨过父亲，他却总是说:“不光咱的麦子等着收，村里那么多的麦子也等着收呀，这马上通上电，一切都好办了。”山村里的灯光终于亮起，仿佛黑暗夜空里闪烁的一颗颗明星，把无限能量送进山里，照亮了每个老百姓的心底。人们奔走相告，谈论不已，想象着明天的山村，该是怎样美丽的新天地。我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皓月孤悬，夜空如洗，一声声虫啁和偶尔几声蛙鸣汇合成美妙的乡村夜奏曲。从不饮酒的父亲破天荒地喝了二两酒，坐在大门口的桐树下，哼着自己的戏曲，望着全村闪烁的灯光看得入神。我知道，此刻一定有新的致富梦在他心里冉冉升起。

　　父亲为了村里的事儿东奔西走，却从未忽视过对我兄妹仨的关爱。每次外出回来，甜点心、小人书、转笔刀和铅笔，我们每人一份，从未忘记。还有他每次回来给我们讲外面世界的人人物物。当时听来似懂非懂，却满怀希冀。正是山外世界的精彩，唤醒了我们兄妹仨学习的动力，每次考试都是你追我赶，一张张奖状也慢慢地挂满了墙壁。这时，父亲总是拍拍这个肩，摸摸那个头，满怀鼓励的说:“你们仨都很争气，大大希望你们好好学习，将来走出山里。”当时我们只知道埋头勤奋学习，也不可能想过三个孩子上学，给了父亲和这个家多大的经济压力。为了我们仨将来的求学之路，从未做过生意的父亲被迫踏上了经商之路。往山外运木材，寒冬腊月，起早贪黑，总是披着一件黄大衣，吃苦受累，风餐露宿，却从未言语。现在想来，父亲一个人用有力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当时该吃了多少的苦呀！恍惚间，父亲一手提着黑色的包，一手拿着电灯，披着黄大衣的身影稍显佝偻，在夜风中推开家门，这样的情景不止一次在我脑海中定格、浮现。想到这儿，我的喉咙一阵发热，眼眶瞬间湿润了。

　　父亲的勤俭创业换来了日子的蒸蒸日上，却并未等来安享晚年。那是2001年的春天，一向身体硬朗的父亲在种完四池天麻和五亩烟叶后突感不适，到卫生院输液后仍感头晕、乏力，转至市医院确诊为脑梗塞。住院半月后，终于日见好转。4月25日，我永远忘不了的这一天。本打算下班后第二天送老两口回家，可是父亲怕耽误我上班，提前坐上了回家的客车。第二天早上，闲不住的父亲又提上篮子到房后去捋猪菜，意外滑倒后昏迷不醒，最终丢下我们撒手而去。至今想来，我仍悔恨不已，如果那天我把父亲送回去，再叮嘱他好好静养，是不是就能避免摔倒？如果……我知道再多的假设都是枉然，但我就是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看着救护车上插满管子深度昏迷的父亲，那一刻，我肝肠寸断，颤抖着抓住父亲的手，失声痛哭。“大大，你的儿回来了，你能听见吗？”我能感受到攥在手心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这便是父亲和儿子今生最后的一次交流。守灵的晚上，我依偎在父亲的身边，望着躺在灵床上的父亲，我宁愿相信他只是睡着了。头脑中浮现着全是父亲的身影:寒风中伫立校门口，给我送衣服；我俩一起上山拉柴禾；晚霞中，弯着腰风尘仆仆地推开大门……这一帧帧、一幕幕，恍如昨日。再看看父亲紧闭的双眼，慢慢的从心里明白:父亲真的走了，他累了一辈子，想静下来休息一下。

　　送走父亲，在清理遗物时，母亲抚摸着我买的那件新西装，潸然泪下。“你大总说等娃儿结婚时，我再穿这西装。”父亲竟再也穿不了儿子给他买的西装了，顿时觉得心口一阵翻涌，我的眼泪又来了。一生刚强、奋斗不息的父亲，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带着万般遗憾走了，留给我们兄妹仨的是一生的念想和未了的责任。望着父亲的遗像，我们兄妹仨瞬间变得坚强了许多，相信只要秉承父亲的遗愿，互相扶持，我们一定能走好今后的人生路！

　　父亲的一生是不断学习、超越自我的一生，从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到胜任村会计、走南闯北做生意；父亲的一生是勤勉工作、与人为善的一生，为村谋富四方奔走，成为十里八村公认的“大好人”；父亲的一生也是敢于担当、孝老爱亲的一生，独挑家庭重担，为三位老人养老送终、抚弄教育三个孩子长大成人。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却用崇理明德和不懈奋斗书写了不平凡的人生，为我们树立了精神的灯塔，引领着我们去追寻属于自己的人生梦想。

　　岁月流淌，山村依旧，父亲却已长眠于山间21年，我也娶妻生子，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逢年过节，我总要到父亲的坟头去祭奠一番，给他讲讲生活中的收获与喜悦；偶尔也会倾诉生活中的苦闷与不平。我总认为:父亲放不下我，他一定会在天上关注着我，所以每次对话过后，心里都觉得畅快了许多。我也时时向孩子们讲起他们的爷爷是如何的勤劳节俭、与人为善、敢于担当，为的是让他们把这种良好的家风传承下去，让这种美德成为人生最闪光的底色。

　　斯人已逝，精神永存。除了那份永难割舍的挚爱亲情，我们还要坚强地昂起头，去追寻生命中的诗与远方。愿父亲在天堂永远为我们加油！收起回忆，至此搁笔，心中似乎放下了万般执念，顿觉轻松了许多。青山巍巍，绿水长流，父亲虽安息于此，但他会永远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