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哀思

清风徐来(谢绝私聊)

又是一年端午之际,漂泊在他乡的游子,除了勾起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无限乡愁,还有那飘满了粽香艾浓的儿时记忆,像开闸了的洪水,不断地涌向飘飞的思绪。<br><br> 童年的日子,是在已成婚生子的大姐家度过的。母亲去世的那年,我刚九岁,大姐家的三个孩子也和我差不多大。生在农村的大姐和姐夫,养活六个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还多添了我这一张吃饭的嘴,一家口人的生计重担,都落在了大姐和姐夫身上。<br><br> 大姐张罗着家里的猪狗鸡鸭、房前屋后的菜园田地,还有四个孩子的衣食住行,忙的整日里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姐夫是个勤劳手巧的人,除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作贫瘠的土地,还在房前屋后栽种了果树、药材树、以至于后来还试着种植了香瓜、西瓜、西红柿等,只有城里才能买到的稀奇瓜果。<br><br> 那些年大姐积劳成疾,常常病的卧床不起。姐夫除了没日没夜地耕作地里的庄稼,还要挣钱给大姐治病。那时候农村的人,常常被生产队沉重的农业税等现在已经叫不出名堂的繁重科税逼的愁眉苦脸,更别说从哪里去弄昂贵的医药费了。姐夫在一次次默默地皱眉抽烟叹息之后,竟然自学成才地自己制作出了淘金的木筛木船。每逢雨天不方便下地上坡干活的时候,姐夫就背上一堆工具,披蓑戴笠地出门了。<br><br> 据说裹着泥沙的河水里,能淘出极少见的沙金。在我们这些孩子的心里,金子,是多么贵重又多么难求到的稀罕之物啊!姐夫竟然能凭着自己的心灵手巧,无师自通地在浩浩荡荡的大河里,淘出值钱的金子。我们这些孩子,心里都对姐夫暗暗折服和赞叹。<br><br> 姐夫在雨天的晨雾里出门,常常要到晚上看不见路的时候,才踏着自己编的草鞋,在泥泞的小路上,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家。那一刻,病着的大姐和我们这些跟着心焦的孩子,才觉得踏实和安心下来。<br><br> 那段艰难的日子,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每天放学回家时,4个孩子比赛似的往家疯跑。只为了第一个赶到家,第一个冲进灶房,在半锅玉米糊糊里,多捞些土豆块在自己的碗里。因为老吃玉米糊糊,胃里常常反酸,还不抗饿。下午到学校上节体育课,再跑几次厕所,肚子里就咕咕叫了。我虽然是外甥和两个外甥女的长辈,却因为年龄相仿,大姐和姐夫把我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的缘故,在那个恐惧饥饿和不谙世事的年纪,没有学会谦虚礼让,而是只顾着自己能吃饱肚子。大姐和姐夫难免斥责我们的行为,一边又为艰难的日子精打细算。不知道多少次,在快要迷迷糊糊睡去的被窝里,还听见大姐和姐夫因为累的腰酸背疼而辗转难眠,常常为明天的活计商量到半夜。<br><br> 姐夫不但是种地的好手,还称的上心灵手巧的手艺人。姐夫用棕榈树叶子加工过之后,手编的扇子,除了款式新颖好看,还能扇风赶蚊子,听说城里都买不到这样精巧的物件。姐夫常常在劳作之余,编了好些个送亲戚朋友和邻居,左邻右舍也都称赞姐夫的忠厚为人,有讨饭的上门,或是那个我们都很讨厌的,经常厚着脸皮不走蹭饭吃的人来,大姐和姐夫总是慷慨地盛了大碗的的饭菜,给他们吃饱。大姐和姐夫都没有读多少书,却用自己的行动教诲我们,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br><br> 姐夫还学会了各种捕猎野物的本领,小到野鸡鸟雀,大到野猪麂子和山羊,都被猎了回来,野物肉和皮毛都可以卖钱,还可以让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品尝到鲜美的肉食。<br><br> 逢年过节是我们这些孩子最高兴的时候,可以吃到好多香喷喷的饭菜和自家收的瓜果。每到端午时节,我们就猴子似得爬到门前的枇杷树上,先摘下一颗颗黄橙橙的枇杷果剥了皮往嘴里塞,直吃到牙齿发酸肚子鼓胀,才想起往腰间的竹篓子里摘果子。大姐忙着煮肉炖鸡,姐夫就看了大把的艾叶和菖蒲,束了挂在大门口。剩下的就散开来在太阳里晒干了收起来,那药香浓重的端午艾,煮水可以祛毒杀虫,是每年端午必不可少的。晚上,对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姐夫调制了雄黄酒,心满意足地斟上一杯,邀大姐一起品尝。<br><br> 后来,孩子们在渐渐长大,慢慢地开始离开了家。外甥继续求学,外甥女外出打工挣钱,除了贴补家用,就是给外甥攒学费,因为男孩子是家里的顶梁柱。而其实两个女孩子,也是要强懂事一点也不逊色,家里的情况逐渐好转起来,我也开始了辗转的生活。<br><br> 离开家的日子,除了辛苦奔波和打拼,支撑我坚强走下去的,是远方亲情的牵绊,和那一段虽艰辛却也温饱的童年生活的记忆。对大姐和姐夫的报答,就是记着他们给的谆谆教诲,记着他们谨慎处事诚恳为人的本分,做一个自食其力和善良的人。<br><br> 如今,又逢可以敞开心扉,怀念那逝去岁月的酸甜苦辣,回想起那一树树的黄橙橙的枇杷果,却不禁悲痛满怀,泪流满面起来。因为那个种下枇杷果树的人——一生默默无闻,尽善至孝的姐夫,已在前不久,遭遇惨烈的车祸,没有跟深爱的儿女和牵挂的大姐告别,就那么孤独凄惨地永远离开了。等我赶到家的时候,只有悲痛欲绝的亲人,和哀伤的灵柩,在诉说着无限的不舍和辛酸……<br><br>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没来得及守孝和送葬,只在姐夫的坟墓上,加上了一捧又一捧的黄土。那天流淌在脸上的汗水,掩盖了眼里的泪水,也掺杂着我深刻的伤痛和哀思。不敢相信,在一周前,还健健康康与 我们一起给父亲祝寿的姐夫,就这么与我们阴阳两隔了……<br><br> 今年的端午,那房前屋后的树木庄稼,一定在葱葱荣荣的五月里,定格成一道最悲凉的风景。我们都在路上,在天南海北的地方,不敢欢聚,不愿说祝福。只愿我们能在这一天,斟一杯浓浓的烈酒,祭奠那远去的亲人。<br><br>  耳畔,响起了余光中先生的《乡愁》: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在里头的何止是母亲啊,那将会是一个又一个注定要永远离散的亲人……<br><br><br> 2020年于北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