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王

龚铁鹰

龚铁鹰

别 离

虎子出壳的时候，正是小麦泛黄时节，待它爬到窝边睁眼向下一望，那一片片炫目的金黄让它好生惊奇。爹妈把窝架在黄河边老村落的一棵古树上，虎子是七兄妹老大，在这富庶之地，要粮有粮，要虫有虫，虎子又能抢食，很快就长得羽翼丰满。

虎子爹妈原来生活在北方的一座城市，当时城里大兴土木扩张建设，还有春秋两季的沙尘暴，弄得鸟不聊生。有去过黄河边的喜鹊回来说，那里水草丰美空气清新适合鸟居，咱们搬家吧。于是，一大拨儿喜鹊便浩浩荡荡地飞临到黄河边上。这对夫妇每年生一窝小喜鹊，如今已是当地大家族。鸟这一辈子就是喜欢吃住无忧活着乐呵，所以每天的日子都过得简单快活。它们也得到村民的呵护，村民原本对喜鹊就有好感，它们在大田里捉虫护苗，所以喜鹊不论落在哪户村民房前，迎来的都是笑脸。

第二年，虎子已成为喜鹊中的俊杰，眼睛明亮、长喙坚实、羽翼伸展、羽毛闪光、鹊尾高挑。当它在树上一抖羽毛，或抬起右爪梳理面容，那股帅劲真是迷倒众鹊！一天，一只灰褐色的雀鹰来到村边，虎子弟妹都吓得躲在树丛里，其他喜鹊也不敢招惹这煞星，这让虎子看不下眼了，可谓是“初生喜鹊不怕鹰”，它一抖翅膀就迎上前去。看到有喜鹊敢和自己斗法，这雀鹰实在是没想到，它圆睁怒目迎上前来。虎子毫无惧意，与小鹰上下翻飞反复周旋。雀鹰虽然飞行速度极快，可虎子身姿矫健转身灵活，有几次竟飞到小鹰头上啄下几根毛来。喜鹊和雀鹰体形接近，羽翼长短相当，雀鹰斗喜鹊也没有什么好招法，而这只喜鹊勇气体力远超同类，周旋下来竟让小鹰的体力渐渐不支，雀鹰不敢再战，瞅个机会落荒而逃。这场鹊鹰斗让村民眼界大开，人们说这只喜鹊可是有一股虎气，这虎子的名字从此也就叫起来了。

这一年，虎子的爹妈又孵化了新一代，刚出壳的幼雏抢食，有一只被挤出窝掉到树下，下面正有一条二尺多长的草蛇，一口就把这幼雏吞下，爹妈伴着嘎嘎的悲鸣就和蛇争斗起来。虎子正在附近啄食，听到爹妈叫声凄厉就飞过来，它把爹妈挡在一边，说我来，冲着蛇的腰身就是狠命地一啄！蛇一看这个家伙生猛，也不敢懈怠，扬起头就咬虎子，虎子翅膀一扇急速闪避，蛇一低头虎子又在它头上啄了一口。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大战百余回合，蛇终于体力不支，头再也抬不起来，虎子在蛇腰部猛啄，很快蛇身便瘫软了。

这样的日子让虎子惬意非常，原本可以在这富庶之地度过一生，可是灾难来了。这年大旱，秋天时，黄河边闹起了蝗灾，30公里宽的东亚飞蝗群见绿就啃，几十万亩苇叶和玉米穗变成光秃秃一片，人们就用飞机撒药治蝗，这一下把什么虫都治死了。可这也苦了鸟类，它们就到村民房前屋后啄食庄稼和蔬菜，一下惹恼了村人，有人就在林间一棵树旁，撒下拌了毒药的稻米，啄食的小鸟还有喜鹊瞬间毙命，虎子的几个弟妹无一幸免。虎子和爹妈都是到远处找食，算是躲过了这一劫，可是继续在这里生活实在太危险了。

虎子爹妈就和虎子认真谈话，说你还年轻，不能被困在这里，还是去老家那座城市吧。虎子理解爹妈的一片苦心，可它对城市生活好奇又恐惧。爹妈看出了虎子的心思，说你善良又勇敢，走到哪里也不怕。而且喜鹊受人们喜爱，城市里的老百姓也特别仗义，不会有人加害于你。虎子爹说，你从这里向北飞，半天后会看到连绵的建筑群，那就是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城市里树林最密的是公园，其次是大学，你可把家安在校园里，大学不似公园鸟类众多竞争激烈。你进入市区不久，便会看到一片水面浩大林木密集的地方，那是水上公园，再向北就是翔宇大学，你就在那里安家吧。还有一点要嘱咐你的，安顿下来后不要到垃圾箱里觅食，那会在人们心中毁了我们的形象，也不要吃楼边撒下的吃食，那是人们药老鼠用的。爹妈絮絮叨叨地讲述早年城市生活的经验，千叮咛，万嘱咐，唯恐虎子有什么闪失。过了一两天，虎子就在爹妈的热望中启程了。

安 居

爹妈说得清楚，虎子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座校园，沿途已经吃了不少飞虫，此时只是口渴，虎子在校园旁的小河边喝足了水，梳理一下羽毛，当晚找了一棵高大的杨树就歇息了。第二天早上，虎子在校园飞了一大圈，顿时觉得父母真是见识高远，这校园简直就是天堂！几处散落的教学楼，楼间是一片方方正正的水塘，旁边是一处略小的马蹄形湖面，在残荷中一枝枝莲蓬挺立。在一座最宏伟的楼前，还有一座伟岸的塑像。在校园里走动的男女如此年轻，衣着光鲜，欢声笑语。最让虎子高兴的是，校园里到处是树木绿地，各种小虫随处可见，和黄河边蝗虫劫掠过的土地相比真是太富足了。

虎子又飞出校园，俯瞰城区大地，这一望无际的建筑让它震惊也恐惧。虎子出生的村里没有一幢高楼，大树是村里最高的，可城里的高楼要比那树高几十倍。有一座塔楼直入云天，虎子飞到半空还要仰视。还有纵横交错的道路和路上密集的车流，最稀奇的是这些车流都服从红绿灯的指挥，行动整齐划一，动如庄稼地里的兔子，静如河边静思的青蛙。不过吓了虎子一跳的是一辆双层大客车广告，整个侧面画了一只苍鹰，有村舍的一面墙那么大，看到这只鹰贴在车上不动它才放下心来。一座大商场也让虎子眼界大开，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密密麻麻的车，停在比庄稼地还大的一片空地上，还有像麻雀群一样密集的人流。火车站那一长溜火车，还有天上的飞机更让它惊叹，想不到人类这么有创造力！

在城市转了一大圈虎子飞累了，回到校园找了吃食，在河边喝足水理理羽毛，又到那棵大杨树上歇息。第二天一早，它忆起昨天的见闻，喜悦大于惊恐，就嘎嘎地鸣唱起来。平日里每个鸟的鸣声众鸟都听惯了，这种在原野里练就的高亢之声，仿佛在宣告来了新人。此地的鸟们都来看虎子，也有多事之鸟去向校园里的喜鹊大王报告。那大王本是附近村落里的一霸，几年前听说校园不错就来到这里。在这居住了多年，也没受到儒雅之风的熏染，还是保留着那股痞气。它住在北村，虎子在西村，一听说自己的领地受到侵扰，它就带着一群子孙辈赶过来。

一见到虎子，喜鹊大王就嘎嘎嘎地高声呵斥，说你是哪里来的土鳖？竟敢到我的园子撒野！虎子还没见过这阵势，心想老爹怎么不告诉我此阵应对之策？不过虎子没有丝毫胆怯。大王本想吓唬吓唬，把它撵走就算了，一看这家伙没有一点低头的意思，它就有点火大，在子孙辈面前不能丢了自己的威风，它就扇翅来战。虎子见来者势众，想到自己还鸟生地不熟，就虚与委蛇不断闪避，几十个回合下来，虎子还是没有退缩的意思，大王又气又累，就宣布明天一战让它滚蛋。大王飞走了，西村的众鸟就聚拢到虎子身边，诉说大王种种霸道行径，也是有血有泪。看到大王如此不得鸟心，虎子心里就有数了。

第二天一早，西村呼啦啦来了一大群喜鹊，原来大王已经遍撒英雄帖，校园外的鹊儿也来了，这群喜鹊里就有曦儿，这是一只追求者甚众的“姑娘”。曦儿一看到虎子就觉眼前一亮，这样英姿勃勃的鹊儿真是少见，眼睛似水晶般明亮，一身黑白羽毛一丝不乱，每一跃起都潇洒灵动，还有那长长的尾巴一翘一翘，让曦儿心都醉了。

大王一来就挺身相斗，虎子仍是闪避，可是大王步步紧逼，坚硬的喙力道无穷，而且直冲眼睛和咽喉而来，那意思很明确，啄不死你也要啄瞎你！有几次下口极狠，虎子脖颈有羽毛脱落，一会儿竟渗出血来。虎子被激怒了，它抖擞精神，拿出斗鹰斗蛇的劲头，和大王贴身缠斗。虎子超群之处是腾挪极度灵活，加之它比大王年轻，大王占不到便宜，自己的头顶却被连续狠啄，羽毛一根根脱落，很快就变成秃瓢了。这可把大王吓坏了，它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狠角色。那些平日被大王欺负的小鸟都暗自窃喜，想不到大王也有今天。

大王惊恐迟疑之际，虎子狠狠咬住大王翅膀，竟把用于飞翔的正羽扯下一根，顿时钻心疼痛冲击大王脑际，如果再战几个来回，再掉几根正羽，大王就该瘫痪了！这时大王醒悟，实在是小看了这个乡巴佬，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年轻喜鹊的对手！大王一阵伤心，觉得昨天的大话太让鹊儿们耻笑了，它不敢再战，可也不便讨饶。虎子看出它的心思，也不再紧逼，跳到一根枝上盯着大王。大王的翅上有血流出，它忍着疼痛，死死地瞪了虎子一眼，没有一句话，扇扇翅膀飞走了。它觉得校园已经没有栖身之地，也无脸再见子孙辈，就直接飞回老家去了……

大王一走，众鸟欢喜得鸣叫一片，都嚷着让虎子当首领，虎子羞涩，说我刚来无法担此重任，有几个小鸟唧唧喳喳，直接就叫起来：大王，大王……刚才看到虎子与老鹊斗得惊心动魄，让曦儿心里阵阵发紧，看到结局才大喜过望，脸上带着红晕，跳到虎子身旁说：你就不要推辞了，也谈不上什么重任，需要的是道德良善，只要不欺负众鸟，能热心为大家服务就是了。虎子觉得这倒也符合自己心意，就应承下来。大家安静下来，虎子讲述了自己家乡的苦难和来这里的缘由，仿佛是一场欢迎仪式，大家聊到很晚才各自歇息。临走前，曦儿说，你刚来对城市不熟悉，这些天我领着你转转吧。有这样美丽的曦儿当向导，当然让虎子喜出望外。

婚 娶

第二天一早，曦儿就来找虎子，游览内容它都细细想过，主题是让虎子增长新知。

曦儿先带虎子飞到与校园隔路相望的居民区，这里是正在拆迁的手表厂，准备盖高档小区。住户都已搬走，房间大敞四开。曦儿带虎子飞到一家客厅的镜前，说来看看你的尊容。虎子只在水中看过自己模糊的倒影，如今这样清晰地在镜中显现，颇有新鲜之感。曦儿告诉虎子，人们做过实验，动物中只有猩猩、大象、海豚和喜鹊能认出镜中的自己，我们喜鹊是鸟中唯一的！虎子惊叹曦儿竟然懂这么多，过去没有仔细端详曦儿，现在从镜里观望，觉得曦儿太漂亮了，面容清秀，双目明亮，黑白羽毛光滑如同锦缎，丝丝爱意浮上心头。曦儿被它盯得不好意思，说我们继续认知之旅吧。

它们向东飞。曦儿说这座城市有河有海有山，这样景观齐全的城市太少见了，你在黄河边上一定没见过山、没见过海，今天领你看海，明天领你看山。

它们飞临海河上空，平缓的河面有游船往来，这倒没让虎子惊异，黄河的水面远比此处浩荡，唯一不同的是黄河上没有如此漂亮的桥梁，没有如此众多的人流。它们沿着海河向下游飞，岸边的路上是不尽的车流，让它们感受到大都市生生不息的活力。看到城里如此人声鼎沸，虎子忽然怀念起乡野生活来，那里总是那样幽静，几乎听不到人声，入耳的是鸟叫虫鸣，清晨河边的芦苇丛，总有湿漉漉的泥塘味道，麦子和荒草割过，一股强烈的草香气味直入长天，还有草丛中跃起的无数飞虫，永远吃不完的麦粒。更让它怀念的是夜晚高远的星空，星月永远是那么明亮，只是这农药让那里成了苦难之地。虎子边飞边向曦儿讲述乡村生活，曦儿在城里长大，虎子的话让它觉得乡村生活特别美好。

飞临港口，岸边无数吊杆林立，海面上是一艘艘巨轮，大海无边无际。海面上的鸟儿前所未见，体形虽大于喜鹊，但飞得轻盈，很少扇动翅膀，或是悠闲地长距离滑翔，或是一头扎入海水捕捉游鱼。曦儿告诉虎子，这是海鸥。虎子觉得这一趟海边之行真是眼界大开，看到如此浩瀚的海面，虎子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胸怀也变得开阔了。

第二天，曦儿又约虎子出行，这次它们向北飞。沿途是广阔的华北平原，与黄河边景致相似，当山峦出现的时候，虎子的经验又被打破了。它从未见过平地如此突兀地耸起，让它增长见闻的还有奇树异花和飞鸟走兽，还有山中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雾霭弥漫中，层层叠叠的低矮山峰和茂密山林，仿佛一幅巨画高悬在天际。这两天的见闻，让虎子体味到曦儿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再也不想离开曦儿。虎子向曦儿表达爱意，曦儿没有表态，只是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几天的相聚，它们彼此都萌生爱意，况且它们早已到了婚嫁之年，这终身大事就定下来，遥远的虎子家来去不便，曦儿说先去看看我的爹妈吧。

转天，虎子随曦儿前往。曦儿的家也在校园西区，在附属小学旁一棵高大的杨树上。虎子一临近就受到震撼，这真是一个大家族，树干上下竟有十几个大喜鹊窝。曦儿看出虎子的惊奇之色，告诉虎子已不知祖上在这里居住多少代了。曦儿爹妈见到虎子特别高兴，说了祝福的话，又千叮咛万嘱咐，希望它们互敬互爱好好过日子。

回到虎子住处，它们向邻居公布婚庆喜讯，西区林间一片欢腾，欢快的鸟鸣直入云霄。当晚就举办婚礼，鸟儿们送来各色贺礼：蚱蜢、金龟子、甲虫、地老虎、松毛虫、蚂蚁、苍蝇，还有小老鼠。也有一些粮食颗粒，像玉米、高粱、黄豆、豌豆、小麦，等等。有的别出心裁，竟然叼来一根上好的大树枝，说是给它们搭巢用。这一晚是不眠之夜，鸟鸣声响彻西区，小区的居民夜半纷纷开灯，从窗户探出头来一看究竟。

卿卿我我的相恋时光过去，喧闹的浮华礼仪过去，迎来了家居的平淡日子，当务之急是筑巢抚育后代。它们先在西区找了一棵大杨树，为防孩子和猫侵扰，在10米高处确定了营巢位置。虎子体力强，它先找了一棵一尺多长带枝杈的粗树枝用来“打地基”，树枝太重，它叼了几次飞不起来，曦儿看到马上飞来，它们各叼一头飞到树上，庄重地把第一枝架好，此后它们你来我往叼了几百枝，最上面搭了一根粗如拇指的柳木横梁，再用细密的枝条排列，如遇骤雨会经久不漏，巢侧留了一个适合喜鹊出入的圆洞，此时的鹊巢如直立的卵形，一人难以合抱。第二层用垂柳柔枝绕成一个半球形柳筐，镶在巢的下半部。第三层用河泥在柳筐内塑成一个“泥碗”。最里面贴身的一层用芦花、棉絮等柔软物混在一起压成一床“弹簧褥子”。前后忙了四个月，它们的新家终于建好了。

有了抚育后代的居所，曦儿开始产卵，九天里它每天清晨产一枚，虎子看着这些浅灰色的卵喜不自禁，再有不到一个月，它们就有自己的后代了！九天后，曦儿开始孵卵，虎子每天不停地给曦儿找食清理鹊巢，17天后粉红色光秃秃的幼雏来到世上，曦儿终于可以离巢了，夫妻每十分钟飞回喂一次幼鸟，这对小夫妇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辛苦。过了30天，孩子们羽翼丰满先后离巢，这两口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升 华

幼鹊飞走了，小夫妻又恢复了四处巡游的生活，如今的虎子已成地道的“城里人”，它认为不会再有什么事让自己惊奇，可是没想到，让它惊奇的是曦儿。

一天，它们在小区看到一对母女，幼儿仰望母亲伸着双手说：“抱，抱。”曦儿说，孩子在说要母亲抱。虎子说，我也知道，孩子伸着手，可不是要抱？曦儿说我不是看动作，我是听孩子说要抱。虎子奇怪，说你能听懂他们说话？曦儿说是呀，我能听懂人们的不少话。

虎子不信，这超乎它的想象，也超出它的经验。曦儿说，咱们再试一试，它们来到清晨的路边集市，许多老年妇女在买菜，一个老太太回首招呼：“大儿子，快来。”曦儿说她在叫儿子，虎子问儿子在哪儿？后面没有人呀。曦儿说，我告诉你不是看动作，而是听说话，老太太说的儿子是跟在后面的狗。虎子注意看，老太太身后果然有一条狗，老人一叫儿子，它立刻跟上来。虎子开始佩服曦儿，它果然懂人话！忙问是怎么学来的。

曦儿说，我们家在校园附小旁的树上，除了冬天这教室一直开着窗户，每天孩子们上课我听得一清二楚，从拼音到课文，一来二去简单的话就懂了，但小学生的语言很浅显。不过，这已经让虎子吃惊不小，也让它明白，人类的语言是可以学的。

此后，虎子把掌握人们语言作为自己的最大追求，它先让曦儿教给自己基本词汇，入门后觉得教室旁的大树是听课的好地方，就在主教学楼旁飞了几个来回，发现一棵大杨树特别合适，这棵树高矮适中，树冠几乎贴近窗户。

选定了蹭课地点，虎子开始听课，那些化学、物理太深奥它听不懂，最适合口味的是生物课，听了几次它掌握了开课时间，只要一上课它就俯在树冠静静听讲。虎子听了生物课才明白，世界上共有九千多种鸟，中国就有一千多种，除了留鸟还有迁徙的鸟，飞得最远的是北极燕鸥，在北极繁殖，在南非越冬，每年飞行18000公里，这让虎子那点自傲马上消弭无形。也讲了虎子身边的鸟类，灰喜鹊分布断裂，只有东亚的中国等地和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可以看到。

此后几年，虎子除了照顾生育的曦儿就是蹭课，它再也不是黄河边那个“愣小子”了，如今它不但懂得了人们的语言，也了解了自己的同类，懂得了生活的意义：在它短暂的生命中，它要保护族类，与不同鸟类和谐共处，维护与人们的密切关系。

权 威

在校园西区，人还是那些人，鸟还是那些鸟，但这是两个隔绝的世界，人不知道鸟儿鸣叫的意思，鸟儿也不知道人们说些什么，只有虎子理解这两个世界的语言，曦儿对人们的话语也略知一二，虎子觉得，自己仿佛神一样俯瞰大地！

过去虎子对人类生活充满羡慕，如今听到人们的交谈，它发现各有各的忧思。在楼群间常有白发夫妇搀扶缓行，从来不见他们的子女，从他们谈话中得知，孩子们都去美国了，它也知道，美国是一个遥远的国度。刚开始老夫妇为孩子成才自豪，几年过去他们谈论更多的是孤寂。听了这些对话，虎子忽然想念起黄河边的爹妈了，它想这么近都难以见面，美国距中国遥遥万里更难相见，它就同情起这些老人来。

时间一长，这些老人住哪个房间它都清楚，也就格外关注他们。一天上午，虎子在树上观望，发现有一个年轻人在扒老人居室的后窗，虎子知道此时老夫妇正在菜市场，此人想从窗子进屋一定不是好人，它嘎嘎大叫说有窃贼，鹊儿们飞到此人头上乱啄一气，这个窃贼仓皇逃窜，这让小区的住户称奇，想不到喜鹊这样通人性！

虎子也是治安的维护者。一次，一对灰喜鹊报告，说有一只布谷鸟在它们窝里偷偷产蛋，蛋的颜色足以乱真，让我们难以分辨。孵出的小布谷鸟也不是好东西，把我们的雏鸟都推到窝外摔死了，说着说着，这对夫妇竟流下了眼泪。灰喜鹊报告后，虎子要全鹊族警惕，只要布谷鸟来小区就把它们赶走。此后大家严加防范，再也没有布谷鸟敢来这个小区捣蛋，只是偶尔会听到它们在远处鸣叫：布谷、布谷。

如今，虎子在西区更有权威了，每天清晨和晚上，它们夫妇会飞到51楼楼顶，召集晨会和晚间点评。除了家燕总是飘在天上不参加外，喜鹊、灰喜鹊、戴胜、斑鸠、麻雀都来参加。每次会很简短，嘎嘎嘎几句就说完了，通常是讲评不足，提出要求，以鹊类为主，偶尔涉及别的鸟类。有一天晚上，虎子发火了，这是长篇训斥，它嘎嘎嘎地竟然叫了二十几声！原因是两个小喜鹊凌晨打架，居民说这些喜鹊让人睡不好觉。虎子对众鹊说，我们一定不要干扰人们生活，人们抱怨了，我们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曦儿也对大家嘱咐，礼貌是种群和谐的基础。

有的喜鹊就告状，说最讨厌的是麻雀，它们整天叽叽喳喳东串西串，干不了什么好事。虎子又嘎嘎嘎地说了一通，劝告麻雀早上叫声小一点，同时对群鸟讲述麻雀的可贵之处。虎子说，麻雀对生活环境没有苛求，世界上凡有人的地方就有它们，最可贵的是，它们如此密切参与人类生活，但丝毫未被人类同化，它们把自由看得重于生命！虎子这番话一说完，大家一片鸣叫，众鸟在为麻雀喝彩，麻雀也叽叽喳喳叫成一团，是为虎子的理解而欢呼！

闲 适

虎子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十几年了，它和曦儿的日子过得惬意温馨，最初它孤独前来，如今已经子孙满堂。随着日月消逝，它们的黄金岁月已过，和孩儿们交流也有了代沟。如今子女中又出了懂人语的智鹊，虎子已经风光不再。年轻的时候，它常和曦儿逗趣，有时它们在树干上捉迷藏，两足抓住树干，一跳一跳地向上攀爬追逐，虎子在这边，曦儿跳到那边，这样的游戏已经好久不玩了。每天西区鸟群的例会虎子也不再主持，而是由孩儿们轮流召集，西区鸟群保持了一如既往的秩序与安宁。

虎子夫妇现在最愿意到校园周边闲逛，飞出南门是一条交通环线，虎子刚来时还是土路，满眼是鱼贯的自行车，如今宽阔的柏油路上汽车的洪流滚滚。它们先落在路灯顶端，感受一下都市生活的喧嚣，再向南飞，越过五彩牌楼就是水上公园，那里林木茂密水面开阔，年纪大些的鸟都认识这对老邻居，一见面都热情地打招呼。唯一不与它们沟通的是高翔的海鸥，它们高傲自信，对飞在下面的燕雀一概不理。

飞累了，它们就落在一棵高树上，静静地看红日西坠和一片落霞，这里空气清新，更衬托了岁月的静好。此时，虎子也会回想一下自己走过的岁月。它想我一个乡村愣小子，为什么能被这个都市接受呢？是因为自己一刻也没有放弃向上的努力。它和曦儿也会交流心得，感激上天给了它们生命，盼望着一起走完这最后的岁月！

虎子夫妇后来到黄河边的故乡去了一趟，虎子爹妈已经不在，那里早已恢复宜居环境。它们见到了晚辈，告知现在居住的城市是鸟类的天堂。这让孩儿们非常羡慕，当它们再次飞返回来时，身后就相跟上也想体验天堂生活的子孙们……

《天津日报》文艺周刊 2016年7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