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愿意读完的文字(十七)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夏日,井弄里的伢儿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琍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候,夏天,天刚有点亮,从小螺蛳山上下来的哑巴阿宝,便赤个膊,系条黑色皱巴巴的团团裤,拖箸双木的笃儿,挑副洋铁桶,嘴里一边大声地呀呀唱他的哑巴歌“哼哼—哇哇—啊啊”,一边三步五步穿过狭狭窄窄的四宜路,直冲井弄口。这时,井弄里幽暗的青石板上便硬是敲出一串“的笃、的笃、的的笃笃”的脚步声,扁担下激烈晃动着的铁桶“戈吱—戈吱—”叫,现在都能感觉到这金属的摩擦声,好似一条小虫在你背上吱溜了一下。斑剥的铁桶不时地碰撞在四宜路小学几丈高的泥墙上,软软地发出“咣铛、咣铛”地响声。弄口,弄底墙门里醒得早的人家,几乎同时听到井台那边铁桶落到井里发出沉闷的“澎咚,澎咚”吊水声。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阿宝日复一日地卖水度日。井弄里的大人们将伢儿从竹榻儿上拎起时,总要说“阿宝水都快挑好得了,好爬起来了!”。四宜路井弄2号墙门里大大小小有十多个伢儿,从大姐顺尔起,名字一溜儿都有个尔,外婆叫叫吃饭都要叫得吃力煞:“明尔、宁尔、云尔、利尔、坚尔、燕尔……好吃早饭得了!”,对面1号墙门里的伢儿姓肖,肖明、肖刚有时会倚着自家的墙门捧着个蓝白洋铁小碗,假假儿地应着外婆的叫声:“噢—,来得勒—”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父母“只晓得吃,只晓得搞搞儿!”的呵斥声响起的时候,外婆便会说“宁可养个拆墙拆壁,不可养个丐墙丐壁;急啥西,下毛子有得享福底!”,但,外婆有条规矩:耍子儿不准溜出井弄口。否则,“城皇山上有拐子!大螺蛳山里有吃伢儿心的,还不晓得!”外婆的鸡毛掸落在阿大的屁股上,条条痕起的红捂儿,一会儿便是落在阿小手心里了。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伢儿们的十几双脚,前不得跨出四宜路,后不得窜出陆官巷。在长长曲曲“之”字形的井弄里,象一群游荡出窍的精灵。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与毒日头相比,落雨天是惬意天.墙门天井角上的四只接天落水的高高胖胖的荷花缸,是伢儿们盘踞的中心,女伢儿折好的纸船一只只被放进缸里飘荡起来,在”沉了,沉了!”的大叫声中,没有缸高的伢儿,被各自家的哥哥姐姐们拦腰反抱起趴在缸沿上,任凭头发上的雨水流进嘴里。没长性的男伢儿,从自家的角落里找出花竹杆儿.截成半尺长的竹筒儿,筷子上绑根布头,做成水枪,荷花缸成了消防栓,一串串的水柱在天井的上空飞舞,“落雨喽!落雨喽!”一会儿,一切都是漉滴滴了。最后一二个伢儿头上总要被吃个“笃栗暴”的。安耽了的伢儿,有的趴在桌板凳儿上写“日、月、水、火、土”;有的在床上披着条床单,扮梁祝化蝶;有的将珍藏在书中的玻璃糖纸一一翻出,拆出精美的小鹿;有的将收集来的香烟壳拆成洋片儿或是缝成草稿本…….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晴的日子多,伢儿们放生的日子多。“ξ”形的井弄里高高的防火墙挡着烈日。长长的青石板、厚厚的风火墙、滑滴滴的井台都是伢儿们的耍子家伙。女伢儿在青石板上跳房子,只要用块瓦片儿一掼,一块石板就是一个格子,大一点本事好一点的背上背个弟妹,几盘跳下来还能赢木佬佬间房子,心里一高兴,吃饭桌上说漏了嘴,被大人吃个瞪白儿“要昏头得了,好当饭吃得了!”;男伢儿们手里握着一刀刀的洋片儿,抽出一张,刮刮挺,踮起脚尖,用手指头摁在高高的风火墙上,“一二三,放!”。洋片儿上印着各种传说,正面朝上,飘得最远的洋片儿是男伢儿梦寐以求的;玩腻了,于是男伢儿就开始吵棚棚,高喊着“吵棚棚,有明堂,不吵棚棚要翘棚……”,理直气壮地冲进女伢作的营地,强占房子,胆大的女伢儿就以夺洋片儿相抵抗。一会儿哭,一会儿闹,一会儿笑,眼泪还挂在脸上,男伢儿和女伢儿又一起摸毛毛鼓儿了。要被蒙上眼睛,谁也不干。大一点的就拿着手帕,对小的说“那,下毛子你就没得来得了!”系好手帕,为大的一声“开—始!”弄堂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静久了,墙门天井里做生活的大人会出来看一下“嗨,厌到哪里去了?”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时玩昏了头,一队人,贴着风火墙,窜过四宜路,直奔城皇山上的生肖石。属牛的骑在牛背上,属羊的、属鸡的……各就各位,小一点的被搁在瓢羹石上,让其爬上爬下坐滑滑梯。当外婆听到弄口“井弄里的伢儿上山了唉”的关照声会不顾手中的活计,放下糊着的洋火盒,颤颤地赶上吴山,费力地押着一群伢儿下山。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傍晚,在外赚钱的各家父母陆陆续续回家,大人进墙门前,总会将买来的西瓜、菜 </p><p class="ql-block">瓜、蕃茄等用水桶儿吊入井里浸浸,乘凉时吃已冰冰冷了。准备吃夜饭的时候,识时务的伢儿会将小桌子、搁板凳儿、碗儿、筷儿一一拿出放在天井里,不识相的伢儿,就在大人们的脚跟边象要吃的猫那样蹭来蹭去。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黑了,井弄里东边西头的二盏路灯也亮了,大人小伢儿各自拿着芭蕉扇子,小凳子走出墙门,聚在路灯下,风火墙高处贴着的小壁虎,不时地落下来,成了男伢儿吓吓人的家伙。考究点的人家,还摆出竹榻儿,切出西瓜;随便点的人家,准备着睡露天,这样伢儿头上的痱子会瘪得快点。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白糖棒冰二分!”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爬老菱呼热!玉黍呼热!”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疲乏的吆喝声,似魂儿样勾着伢儿的心。缠不过伢儿的大人一边摸索出一二分钱,一边恨恨地骂“烦煞介烦!”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性子耐点的大人便会趁机讲:“呶,从前啦,有个伢儿啦,贪吃啦,后来啦,赤个膊偷鳓鲞啦……杀头得了啦”,“大人不好啦,不教育啦,三岁偷针,还要笑煞,慢慢较啦,越偷越大啦,后来杀头啦,娘老子哭都来不及啦! </p><p class="ql-block">没讨到吃的伢儿就会拍脚拍手地喊“要不要馋得了呀!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2000年12月31日写于半山工商银行小额贷款办公室办理内退手续后最后一天工作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二十二年前,我像一条被赶出家门的老狗,清理完办公桌的私人物品,在电脑上码出这篇《夏日,井弄里的伢儿》并投稿《杭州储蓄报》。单位年庆,当时指责我:"杨师傅,上班不能干私活!"的检查员递给我一份杭州储蓄报,说"杨师傅,你写的登出来了!”后来,混浙江知青论坛,晒旧作,被"倒挂佬"推荐到杭州日报文澜电子版刊登。这是我长达二十二年玩捉字游戏的笫一篇。那时,不知自己会捉出一百万字,如此醉心于笔尖倾吐心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2年6月于半山桃源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