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草树

愚一

　　我高中语文老师谢正龙，散文诗写得很好。教我们时，他每写好一篇，都会分享给我们。

他写过篇《故乡的草树》，诗中有这样一句:"比故乡高的是故乡的草树，比草树高的是故乡的父亲"。那时，没有多媒体展示，仅凭谢老师口述，但20多年后的今天，我仍记忆犹新。遗憾的是:当年，谢老师没有存稿，《故乡的草树》一文已找不到了。

当时，我完全无法理解，仅觉得句子优美罢了。草树在我们农村最常见不过了。春天，从草树上扯草扎秧；夏天，捆草，晒草，堆草，砌草树；秋天，在草树里躲迷藏；冬天，从草树上扯草垫猪栏、牛栏，喂牛；冬天下雨，从草树上扯草垫雨靴；平常，扯草铺床，在草树里捡鸡蛋。

能勉强把故乡与草树，草树与父亲联系起来的，也只有和父亲一起捆草，砌草树了。

双抢季节，天气狂热，人狂累。打完一块早稻田的最后一道程序是捆草垛。从散稻草堆上抽一撖做捆草绳，双手分别握住头尾，抱一捆散稻草，用捆草绳沿散稻草尾部交叉绕紧，接着，将一端插到捆绳里，用右手虎口掐住尾部，左手将捆绳一扯，草垛就捆好了。这是我最不想干的事，主要是割烂皮肤。捆完，别说虎口，就连身上也没一块好肉。

早稻不过五一，晚稻不过八一。为赶季节，捆草垛通常被父亲安排在晚上。热了一天，累了一天，也饿了一天，晚上还要捆草垛，极不情愿。心里嘀咕:累又累死把人了，这不值钱的东西，捆个屁！

越想越烦，越烦越不想捆。情绪一激动，手一扬，把稻草散了一地。父亲没有骂我。

"龙，你回去洗澡睡吧！"

开心，太舒服了！半夜醒来，父母还没回来。

我家的草树砌在后山。选一棵笔直的松树，像那时父亲的腰杆。认为砌草树很好玩，好几次提出由我来砌，都被父亲拒绝了。

我一捆又一捆地将由几个小草垛捆成的大草垛递给父亲。父亲将草垛尾部掰开，以松树为圆心，夹在笔直的松树上，用脚踩紧。草树，像紧围着一群孩子的父亲。

渐渐地，草树比故乡高了，父亲比草树高了，父亲的手够不着草垛了。我开始用扦担扦着草垛递给父亲。草树越砌越高，父亲越来越高，我开始担心起父亲，怕他不小心摔下来。这才明白父亲不让我砌的原因。

父亲一只手抱着笔直的树杆，如草树上的一草垛，伸出另一只手，张开虎口，说:"龙，把草抛上来。"我双手拽紧草垛尾，前后用力甩两下，然后顺手一松，草垛像孙猴子一样，翻着筋斗上去了，轻轻地落在父亲的虎口上。父亲像坐在莲座上的如来，面带微笑。我想，此时的稻草也一定会割手的。

98年，我高中毕业，父亲得了帕金森综合症，行动不便，腰再也不像那笔直草树了。从此，咱家就再也没砌过那像父亲腰杆样的草树了。

因长期服用美多芭，他产生严重的幻觉，诊断为器质性精神病，已神智不清。在从长沙南站回洞囗的客车上，看到有人买哈密瓜，他费力地从口袋掏出3块钱说:"宝宝，想吃爸爸给你买。"此时的父亲，还记得我是他的儿子，他一生的宝，还像捆草垛，砌草树时那样疼着我。

大前年春天，随作协文友去双联采风。双联村，在雪峰山下，和我老家一样，正值油菜花开，一朵朵金黄的油菜花开出故乡的味道。一棵草树矗立在田垅里，像留在故乡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