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浆嫂”

陈晓波

      在向阳街早市卖豆浆的刘丽梅，因为参加市电视台一档选秀节目而出了名，“刘记豆浆油条”生意蛮不错的。
      刘丽梅年过四十，身材瘦小，乐观开朗，精明强干，家里家外一把手。
      刘丽梅每天清早三点起床开始忙活儿。先做豆浆，将生豆浆加水煮沸10分钟，装进不锈钢保温桶里，抬到电动三轮车上。车上有煤气罐、燃气炸炉和面案，面案用来和面炸油条。大约5点左右，简单打扮一下，骑三轮车到向阳街市场租下的摊位，挂起“刘记豆浆油条”橫幅，边炸油条边叫卖，一直卖到城管人员来清场。她做的豆浆香甜可口，她炸的油条松脆有韧劲，她叫卖声也有特点，唱歌似的。每天都能把豆浆卖完。       刘丽梅白天换煤气罐买油买面，没事儿了就到社区合唱队练嗓子，教中老年闲人唱歌。有人给她出主意，说你歌唱得那么好，去参加市电视台选秀节目《一曲成名》呗，一来可以施展歌唱才艺，二来一旦成名火起来，保证财源滚滚。
      刘丽梅瞒着老公报了名。她有歌唱基础，小时候家里找老师教她学唱民歌，她还曾经代表学校参加区里汇演。再说报名费没几个钱，选不上也不赔啥，混个乐呵。
      海选时，刘丽梅第52位出场。她一上台就让三个无聊犯困的评委眼前一亮。她是那种老式标准的美人儿，大眼睛双眼皮儿，瓜子脸柳叶眉，化妆之后腮粉唇红，像个二十多岁清纯的女生。
      主持人：请52号选手介绍一下自己。
      刘丽梅：我叫刘丽梅，今年四十二岁，个体经营户。
      有位评委叫赵伯谦，音乐教授，一头白发满脸惊讶，说一点都不像四十多。
      刘丽梅：我儿子去年上的大学。
      赵伯谦：请问你经营什么？
      刘丽梅：我在早市卖豆浆油条，有专家说常喝豆浆就显年轻，所以我劝各位评委和观众都喝我卖的豆浆。
      赵伯谦：佩服佩服，“豆浆嫂”，不容易！
      主持人：52号选手演唱山东民歌《包愣调》，请开始你的表演。
      刘丽梅唱得确实不错，或许也是由于她卖豆浆的特殊身份，顺利通过海选进入决赛。评委都叫她“豆浆嫂”。       决赛第一轮，刘丽梅唱的是《在希望的田野上》。
      赵伯谦：请问“豆浆嫂”你的希望是什么？
      刘丽梅想了想说：我有俩希望，一个是更多人买我的豆浆油条，多攒点钱给儿子娶媳妇儿；还有一个就是我丈夫办了个书法培训班，希望有人来报名。
      赵伯谦：你老公是做什么工作？
      刘丽梅：他也没啥工作，就在家练书法，喝茶看电视。
      赵伯谦：不帮你干点什么，比如做做饭、一同出早市？
      刘丽梅：我干得过来，不用他伸手。
      赵伯谦：这家你一人扛着，不累么？
      刘丽梅：我天生挨累的命，习惯了。
      三个评委都给绿灯。赵伯谦建议，下一轮把你丈夫带来好吧，别人都有亲友团助阵，你就一个人。刘丽梅说，那得回家和我老公商量。
      主持人：你老公不支持你参加节目？
      刘丽梅：嗯，我背着他来的。
      刘丽梅的丈夫叫林福泰，80后第一代独生子女。大学毕业后无职业，喜欢写写画画。张罗好几年办书法培训班，可始终招不来学生。现在遍地都是大师级书法家，轮不到他当老师。手艺活不会干，力气活不想干，家里活不愿干。没钱花了就管爸妈要，爸妈有一辈子的积蓄，就他一个儿子。       决赛第二轮，十六进八强，竞争激烈。“豆浆嫂”和赛会搭配的一个男生同唱《十五的月亮》，评委对她的歌唱做出很好评价，有晋级的希望。
      赵伯谦：“豆浆嫂”，你老公来了没有。
      刘丽梅：来了。
      赵伯谦：请他到台上让我们认识一下好吧。
      林福泰很不情愿地上了台。他穿一身老旧的西装，系着领结，头发是中分的。他是个强壮的男人，刘丽梅在他面前显得弱小。
      赵伯谦：林先生，你老婆的歌唱得怎么样？
      林福泰：她没事就在家嚎，我感觉不怎么样。
      赵伯谦：你支持她唱歌么？
      林福泰：唱那玩意儿有啥用，耽误干活。
      赵伯谦：再问一个问题，当你老婆在早市上卖豆浆油条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林福泰：睡觉啊，我晚上练书法到很晚。
      赵教授沉不住气了。他在业界是有名的“毒舌”，对看不惯的事儿敢于直言。
      赵伯谦：林先生，刚才歌里唱道：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请问你的一半在哪里？！你老婆用单薄的力量起早贪晚地操劳，而你一个彪形大汉就知道吃闲饭且不知羞耻，一副臭不要脸的样子！你可以不支持“豆浆嫂”唱歌，但是你必须承担起一个老爷们儿的责任，不然你就不配当老公、作男人！       林福泰懵了，尴尬地站在台上，抽泣几声当众哭了起来。不是知错知悔，是受了欺负而又无可奈何的委屈。
      刘丽梅赶紧走到老公身边，拥抱他一下，轻声劝他别哭，掏出手纸替他擦眼睛。然后她转过身横眉冷对赵伯谦。
      刘丽梅：赵教授，你是赛会的评委，你怎样评论我都行。但是，你没有资格和权力对我老公说三道四。我和我老公结婚二十二年了，他对我好，我也无怨无悔。我老公大学毕业也有才华，只是怀才不遇。我支持他练书法，只要他喜欢，即便成不了书法家也支持他。他能不能赚钱无所谓，有我养活这个家就够了，再苦再累我也乐意。谢谢各位评委老师对我的指导和鼓励，我老公不乐意，那我就到此为止退出比赛，你们也不用再为我亮灯了。
      刘丽梅说完向评委和观众鞠躬致谢，拉着老公的手走下舞台。观众起立送他们离开。几位评委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一段广告之后，《一曲成名》节目继续现场直播。
      主持人：有请下一位选手上场……

      （本文发表于《短篇小说》2020年02期，感谢“咱们村”文学自媒体热情扶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