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上树记

守候（郝香莲）

文/守候

老娘上树，是常态。

老娘，七十二岁，守寡三十六年，如今一个人守着村里几个空空的院落，修葺房屋，劈柴烧火，捡别人收了秋遗落不要的玉米棒子，把玉米粒用皲裂开口的一双老手一颗颗剥下来，打磨成玉米渣子，喂养鸡、鸭、鹅、兔。这些被她喂大，养肥的小动物，夏天生蛋，冬天杀肉，全部用来喂养从父亲而来，跟着父亲姓，流着父亲血脉的儿孙。

这几天高温，高达38.39度，人们待在屋里，电扇不停的吹，都是汗流浃背，透不上气来。

可老娘，我七十二岁的老娘，却趴在没有任何遮阳的地里打工——间辣椒苗。我49岁，没干过这个活，只是偶尔见过那种苗子地，细细碎碎的，和着草挤在一起，只有用两个手指才能勉强捏起来，半天也间不了几米。这种工，累腰，累腿，累眼睛，累手指，累心。

老娘每天四点多起床，先放出鸡鸭鹅（因为有黄鼠狼，每晚必须捉进笼子，拴好），喂上，再喂兔子，然后自己随便开水泡着吃一口，5点半匆匆赶往地里，六点必须开始工作，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工资110元。

中午12点下班，回家第一件事给动物们抽水饮水，喂下班后回家顺路拔的草。然后随便吃点，躺下展一展腰。下午一点半行动，赶往辣椒地，两点必须开始工作。

晚上八点下班，老娘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浇菜园子，院里院外。浇完菜园子，再喂喂兔子，圈好鸡鸭，一般都是在十点多，再随便泡水吃点东西，赶紧睡觉，迎接第二天的四点多起床。

当然，干这所有活的时候，老娘的脑子也一如既往的从来都没有闲着，四个儿女的小家庭，她每天都会滤着拿起来，放在自己心上的那杆秤上，掂量掂量，哪一个好似失衡了？哪一个需要她出马了？蛋怎么送，菜怎么给？家里的大黄杏快能吃了，谁得学习，不能回来，谁能赶回来，体验收获。

说着大黄杏，大黄杏就开始往地上落。老娘只吃了两颗就着了急，“赶紧回来摘杏，今年的杏不多，一起都回来拿。”

树上的杏确实不多，等没有钥匙的我们估摸着老娘八点下班，赶回去的时候，爬在树上的老娘已经把杏摘的差不多了，原来是因为约好了今天晚上摘杏，老娘中午早上了半小时的班，提前完成了任务。

密实的枝叶挡住了老娘瘦小身体，却挡不住老娘从树上一颗一颗递下来的大黄杏。提前回来等着老娘开门的姐姐是帮手，听说开始她也上树了，但没摘多少，就晕的站不住了。没办法，年年都是老娘上树摘的，我们没学会。

今年杏不多，下了树的老娘看看准备好的四个牛奶箱都没有盛满，就使劲儿的在密实的枝叶间摸索寻找。灯亮了又熄，老娘利用光线的忽明忽暗寻找躲在叶子底下的金黄。

“妈，别找了，剩几颗，你在毒太阳底下晒了一天，回来吃了解渴吧！”我们几乎是带着哭腔哀求老娘。

“妈妈不吃，妈妈吃了不舒服。”瘦小的老娘苟着背，罗圈着腿，一遍又一遍的在密实的枝叶间寻找。

总算凑了四份，外加小半盆。老娘抱着这小盆，看着那四个不满的箱子，这个里面少了加两颗，那个里面好像也不多，再加两颗，四个箱子轮流加，老娘总看见我们的有点少，却没发觉她自己的那少半盆就只剩几颗绿的没熟的，长的时候就伤下了疤的，摘的时候掉在地下磕破皮的。

大弟媳妇儿和我都在镇上开店，弟弟在煤矿没回来，弟媳妇这几天正装修楼房，也没有顾上回来，侄子即将迎接中考，更顾不上，所以说好了的是我给她捎回去。但临回家的时候才发觉，老娘已经把大弟媳妇的那个箱子塞的太满，跟本盖不上盖子，我的电动车根本没办法驮。姐和小弟一家也已经先回去了，老娘说，别驮了，你会给都洒了的，让你弟媳妇明天路过回来开车拉吧。

我不依，一直坚持想办法一定要给弟媳妇驮上，因为我知道老娘的心思，也知道弟媳妇忙，根本舍不得误生意，可老娘硬是和我生了气，骂我不懂事，给倒了就高兴了，然后硬生生把我推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我给弟媳妇拿了一些我的杏出去，就想着等住校的女儿下午去了学校，我晚上关了门就拿个大箱子回去驮，本来想等开了门给老娘打电话说一声，可一时间人多，竟忙的忘了。中午一出门就看到老娘骑着电三轮飞也似的向弟媳的店跑去。

我的心被生生揪了一下，恨自己昨天没有开车，恨自己今天没有打电话，明知道的事，却没有做到阻拦。

老娘其实心里一早就做好了决定，不能误了媳妇儿的买卖，不能叫媳妇儿和孙子吃不到家里收获的大黄杏！老娘的媳妇儿，老娘知道，上厕所都是小跑的媳妇儿，肯定舍不得误买卖。

是，娶媳妇踏婆脚踪，不论弟媳妇愿不愿意，她的脚步都会如自己婆婆脚步一样，走的坚毅，刚强，老娘百年之后，弟媳也会如自己的婆婆一样，踞守那棵老杏树。

而我，无论曾经有多么想叛逆老娘，却还是用铁锹在自己院里，只轻轻一踏，丢入一颗杏核，便长出了一棵能接很多杏子的大杏树，那些杏子虽然熟的比娘家的晚，个头比娘家的小，但一样香甜。

我想，这便是老娘赋予我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