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公子闲说

头天晚上，一夜噩梦，梦中的姐姐表情十分痛苦。早上醒来，我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心里依然是慌慌的。我随即拨了姐姐的电话，通了，姐姐并没有说话，但是我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在喊“快坐下，快坐下”。我赶紧拨了外甥的电话，说姐姐突发脑梗正在医院就医……想来亲人间必是有着某种奇妙的感应，她痛我便会疼。 在我降生前，父母为我准备好了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之后没有再给我安排弟弟妹妹，我便成了家里最受宠的。我出生的时候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举国上下粮食短缺，母亲的奶水又不足，我是在全家人饿着肚子的情况下，集中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喂养大的，姐姐自然也是在自己的那份吃食中省下了几口给我。 ▲姐姐十岁，我四岁 妈说我小时候特别爱哭，很不好哄。姐姐为了逗我开心就经常背着我玩耍。我很胖，很沉，姐姐背着很吃力，把小拇指都勒的变了形，以致到现在姐姐的小拇指都是弯曲的。我长大一些后，都是由姐姐给我梳头，编小辫子。有时候我会嫌她编的不好看，就生气使性子，姐姐就拆了编，编了拆，从没对我发过脾气。姐姐凡事都让着我，妈给分好了的苹果或者零食什么的，我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然后就望着姐姐，姐姐总会从她的那份中拿出来给我。有一年春节，妈拿出两条围巾送给我和姐姐，一条是红色纯羊毛的，是别人送给妈的。另一条是暗紫色带格子的，是线的。妈说我是小孩子，戴羊毛围巾糟蹋，就决定给姐姐。我听了就不干了，抢过来就围在了脖子上。姐姐没有说话，她默默地接过了那条线围巾，我看到了姐姐眼里含着的委屈。 我十岁那年姐姐参军走了。我的心里空了一大块，我盼着姐姐的来信，盼着她在信里提到我。有一次姐姐来信说患了肺结核，在住院治疗。父亲说要带着我去看望姐姐，把我兴奋的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我忙着给姐姐准备好吃的。但到临去的时候，父亲竟然改了主意。我躲在被子里哭，哭的很伤心也很绝望。 姐姐当兵之后的第三年回家探亲了，我觉得姐姐变了很多，她像大人一样跟我说话。父亲突然决定让姐姐带着我回一趟老家，我和姐姐都很意外，我俩高兴极了。现在想来我觉得特别奇怪，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每次回老家都要坐半夜的火车，到站后是凌晨四点左右，要等到天亮才能转乘汽车。下了火车，姐姐一手拎着个大提包，一手拉着我，我提着一个小点的提包紧跟在姐姐的身边。姐姐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把两个提包捆在一起，让我坐在提包上，她说去给我买点吃的。姐姐反复叮嘱我不要离开提包，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我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护着两个提包，没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过来跟我搭讪，问我是哪里的人，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我正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姐姐回来了，她很巧妙地避开了那个人的问话。姐姐带着我走村串巷，看望了叔叔、大姨和舅舅几家。那个时候女兵不多，尤其在老家更是鲜见，乡亲们都蜂拥着来看女兵，孩子们跑前跑后地追着姐姐看，胆子大的还上前摸了摸姐姐帽子上的红五星。姐姐站在人群中间，特别热情地跟大家打招呼，那情景让我感到既骄傲又自豪。 姐姐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我心里有着万般的不舍。姐姐走的那天，说好爸爸带着我去火车站送行的，但事到临头，我已经哭的一塌糊涂了，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死活不肯起来，因为我不愿意让姐姐看到我哭，我更不愿意经历告别的场面。爸爸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就发火了，说我太不懂事了。姐姐来到床前跟我告别，我始终没有说话，我怕她听到我说话时带着的哭腔。当我听到家门关上的那个瞬间，我放声大哭起来。 姐姐在部队成长很快，她入了团，入了党，提了干。提干后，姐姐的工资高了，但是她省吃俭用，经常为家里邮寄当地的土特产什么的。记得当时刚刚流行起一种叫“的卡”的布料，挺贵的，姐姐就给我和妈妈买了一大块，深灰色的。妈妈给我做了一件翻领的外套，我穿着它，很是炫耀了一阵子。 ▲我这件衣服是姐姐买的布料，妈妈做的 之后，我也参军了。姐姐在山西临汾的野战医院，我在张家口的某弹药仓库，我们虽然离得不远，却见不到面。那一年姐姐探亲回家，在返回部队的途中来看望我。我部队的领导特意安排我和姐姐在了招待所住了一晚。那天夜里，我和姐姐都没有睡意，我们各自躺在单人床上，我使劲把手伸向姐姐，我们拉着手聊小时候的事儿，聊各自部队的事儿，我还神秘兮兮地问了姐姐有没有男朋友……不知不知觉，晨曦已经照亮了窗子。 我没有遵从父命像姐姐那样坚守在部队，很快我就主动复员回家了。 ▲我复员了，姐姐还坚守在部队 姐姐从山西调到了驻守在河北省保定市的北京军区某医院工作，期间我去探望了姐姐。姐姐非常高兴，见人就介绍：这是我妹妹，来看我的。姐姐白天上班，抽空就去给我买烧鸡还有各式各样的好吃的，晚上我和姐姐挤在一张床上。有一天午后，我一个人上街闲逛。逛到一家理发店门前时，我忽然想烫一下辫梢，因为在家里爸爸绝对不允许我烫发的。没想到这一烫就烫到了天黑，把姐姐急坏了，她和战友们四处找我，还以为我走丢了。至今我还记得姐姐见到我时那焦急的神情和眼里的泪花。 ▲我在探望姐姐时的合影 姐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相亲的时候我都跟着，她俩处朋友的时候我也跟着。我跟着他们一起逛公园看电影，也跟着去未来姐夫的家里做客。我就像是姐姐的一条小尾巴一直跟着掺和，我现在觉得我那会儿咋那么讨人嫌呢。姐姐结婚了，生了宝宝。再以后，姐姐申请了转业，调到了姐夫所在的一家国企工厂的医务室工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去姐姐家。缺钱花了就去，想吃好吃的时候也去。我都是骑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一点都不觉得累。姐姐总是慷慨解囊，她每回都这样说：拿去花吧，缺钱了就来。临走的时候，姐姐都会把我的包包塞得满满的，啥好东西都舍得给我。 接下来的岁月，对我和姐姐来说都是忙碌的，忙工作，忙生活，我们见面的时间也少了起来。随着大环境的变迁，姐姐单位的效益越来越差，直到工厂被卖，工人买断，姐姐一个人在医务室坚持到了最后一天。从此，姐姐家的生活开始发生改变……我想出各种理由去帮助姐姐，因为姐姐总是拒绝，也总是笑着跟我说，他们的日子过得挺好的…… ▲姐姐在北京朝阳医院就医 转眼姐姐快七十岁了，有几次我们兄妹相聚，送姐姐走的时候，看着姐姐迈着缓慢的脚步走远了的背影，我心里总会涌上一股酸楚。如今姐姐病了，我着急，我心疼，我寝食难安。从五月份姐姐生病以来，我和七十多岁的哥哥一直陪着姐姐往返于医院。我拉着姐姐的手，陪她慢慢地走，姐姐的手变得粗糙了很多，我想象的出这些年来姐姐生活的不易。我忽就想起了多少年前我们姐妹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拉着手的情景，那时候姐姐的手是那样的纤细和绵软…… ▲哥哥陪姐姐在北京朝阳医院就医 由于治疗及时，姐姐的病恢复的不错。看着姐姐脸上的笑容，我心里踏实了几分。我在努力地践行着爸妈生前对我的嘱托，他们曾反复地对我说：哥哥姐姐比你大的多，等你们老了，你要照顾好哥哥姐姐。 ▲我陪姐姐在东直门中医院就医 有人说，兄弟姐妹是父母给孩子最用心最完美的礼物。当父母远离了我们之后，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爱叫手足之情。这种情它血浓于水，它彼此牵挂，它相互搀扶，它连筋连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