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虽好不吟诗”

洪公

　　宋陈思著《海棠谱》 说：“世之花卉，种类不一。或以色而艳，或以香而妍，是皆钟天地之秀，为人所钦羡也。梅花占于春前，牡丹殿于春后，骚人墨客特注意焉。独海棠一种，风姿艳质，固不在二花下。” 沈立推崇海棠亦当之无愧也，其《海棠记序》云：“海棠足与牡丹抗衡，而可独步于西川矣。”

清李渔《闲情偶寄》中说，海棠花有春、秋之说，春秋海棠皆像美人。春花肖美人，像已嫁的美人；秋花更肖美人，像待嫁的美人。秋海棠比春海棠更加妩媚，“媚”就是一种动态的美。春海棠像美人中绰约可爱的，秋海棠像美人中纤弱可怜者。秋花之肖美人似少女的可怜，春花之肖美人似少妇的可爱，二者不能兼得，必将选择可怜的少女而割舍可爱的少妇。

相传，起初是没有秋海棠的，因为，昔有女子怀人不至，即思念的心上人没有来，涕泪洒地，遂生出秋海棠，色如妇面甚媚，（见《采兰杂志》）此花名“断肠花”。（是与西方之毋忘侬花，同为情天奇植）唉！同样的是泪水，洒在竹林中，就长出斑竹，洒在地上，就生出秋海棠，女子眼泪这种东西真是神奇啊！清宋徵舆《蝶恋花》词云:“偏是断肠花不落。”据《平泉草木记》载：“凡花木以海为名者，悉从海外来，如海棠之类是也。”

苏东坡被贬黄州，五年后离开的时候，黄州的老百姓舍不得他走，全城的人都出来为大诗人、大文豪苏东坡送行，其中黄州最有名的歌星李琪也来了。李琪就对苏东坡讲，大学士，你就要离开这里了，可是到现在你还没有送我一首诗。苏东坡说，是吗？我会不送诗给你，你这么有名的女子。现在就送，磨墨。于是，倾城的第一流女歌星用她那冰肌玉骨的纤手在磨墨，苏东坡则提笔写道：“东坡五载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意思是说，我苏东坡在黄州住了五年，什么事情使我竟然没有缘分写一首诗送给你李琪呢？此时来的人太多了，有人找苏东坡说等一下再写吧，就把苏东坡拉去叙话，过了很久，大学士苏东坡又经过这里，歌星李琪还磨墨等在这里。她见苏东坡就说，学士，这才只有两句呀。苏东坡讲，好！又提笔写道：“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意思是说，我就好像是四川的唐代诗人杜甫一样，海棠虽然很好、很漂亮，但是杜甫一生没有写过海棠。我虽然没有给你吟过诗，你就像海棠那么可爱、漂亮。李琪十分高兴的把诗留存了起来。

据宋代洪迈《容斋随笔》，载有杜少陵母名海棠，故不咏海棠。王禹偁的《诗话》中说：“杜甫在四川避乱时，没有一首诗提到海棠，因为其生母名叫海棠”。《韵语阳秋》云：“杜子美居蜀累年，吟咏殆遍，海棠奇艳，而诗章独不及。何耶？郑谷诗云，浣花溪下空惆怅，子美无情为发扬，是已。……石延年云：杜甫句作略，薛能诗未工。钱易诗云：子美无情甚，都官着意频。李定诗云：不沾工部风骚格，独占勾芒造化权。王荆谓：少陵为尔牵诗兴，可是无心赋海棠。末句云：多谢许昌传雅什，蜀都曾未识诗人。不道破，为尤工也。”杜姓后人诗云：“此花不比别花来，题破东君着意培。不怪少陵无赠句，多情偏向杜家开。”理或然欤，似可为少陵解嘲。

　　现代散文家 郑逸梅《海棠》云：“海棠有色无香，昔人引为憾事。然舍香而论色，其娇艳处自足傲视寻常卉木。百六韶华中，固不可无此以为点缀也。” 李笠翁说，“海棠有色而无香”，此《春秋》责备贤者之法。海棠不尽无香，香在隐跃之间，又不幸而为之色掩……执海棠之初放者嗅之，另有一种清芬，利于缓咀，而不宜于猛嗅。使尽无香，若是完全没有香气，那蜜蜂蝴蝶又为何像郑谷《咏海棠》诗云：“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有香无香，当以蝶之去留为证。且香之与臭，敌国也。《花谱》云：“海棠无香而畏臭，不宜灌粪。”

明文震亨《长物志》载：“昌州海棠有香，今不可得；其次西府为上，贴梗次之，垂丝又次之。”“昌州”今四川大足，那里的海棠花有香气。海棠，落叶亚乔木。西府海棠，一名海红，高一二丈，木坚而多节，枝密而条畅，可嫁接梨树。二月开花，五出若梅，色艳妍丽。含苞时似点点胭脂，灿比明霞。三萼五萼成丛，心中有紫须，香甚清烈。秋间实熟，大如山楂，皮红微酸。贴梗海棠，丛生单叶，花开最早，不结实，多植作盆栽。花梗海棠细长，谓之垂丝海棠，其花瓣重密，娇媚无与伦比。前贤喻美人偃卧曰棠睡，殆以其娇媚欤，可嫁接樱桃树。别有一种名贵的黄海棠，叶微圆而色青，花初放鹅黄色，盛开则为浅红。蔡松年《黄海棠》诗云：“轻如红豆排冰雪，一拂新鹅色更奇。”《三柳轩杂识》说，海棠为蜀客。词人况夔曾于蜀中见之海棠亦有香气，遂以香海棠名其馆，成为佳话。

海棠花艳，引文人墨客吟咏。宋祁云：“浅深双绝态，啼笑两妍姿。”王叔承云：“湿翠浓芳树，娇红袅碧丝。”刘子翠云：“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杜佺云：“海棠正好东风恶，狼籍残红衬马蹄。”梁持胜云：“粉白漫夸宫样巧，胭脂难染睡痕新。”

郑逸梅《花果.小品》载：“淮南烈士周实丹，多情善为悱恻之辞。有棠隐女士者，慕实丹才，以遇人不淑，发愤呕血死。实丹倩人绘秋棠图以见意，并作秋海棠诗，先后数十叠。见者以为痴，实丹不顾也。”丘濬《牡丹荣辱志》说，重海棠曰花命妇，多叶海棠曰花戚里。《花经》云：“海棠六品四命，垂丝海棠三品七命。”

郭景卢《秋海棠》五绝云：“亭亭弱质不禁风，一点寒灯寂寞红。花若也知怜玉意，托根故近宋墙东。”“嫣红姹紫总飞烟，情到难时只自怜。无限娇羞无限憾，一帘风雨九秋天。”“不与韶华斗颜色，偏留孤艳照寒枝。美人心事高人节，两样情怀一样痴。”“是嗔是怒是情思，零落西风强自支。更有恼人魂梦处，五更残月酒醒时。”“含情脉脉寄墙根，一幅鲛绡腻泪痕。个里有人谁识得，红楼深锁又黄昏”。

邓颖超写的《西花厅的海棠花又盛开了》怀念周总理的散文，感人至深，催人泪下。文中写道：“海棠花开的时候，叫人那么喜爱……你喜欢海棠花，我也喜欢海棠花。你在参加日内瓦会议的时候，我们家里的海棠花正在盛开，因为你不能看到那年盛开的美好的花朵，我就特意地剪一枝，把它压在书本里，经过鸿雁带到日内瓦给你。我想你那么繁忙的工作中间，看一眼海棠花，可能使你有些回味和得以休息，这样也是一种享受。”“可惜，看花的主人已经走了”。

郑逸梅先生说， 秋色中以秋海棠为最娇冶，或比诸倦妆美人，颇为神似。一名八月春，本矮而叶大，叶上密布红筋，如胭脂作界纹然，亦有绿筋者。花四出，色浅红，间有白黄二色，尤为名贵。花将尽时，则朵结铃状，异常可爱。收子散于墙下，或盆盎中，明夏即茁发，入秋而繁荣矣。花谢子结后，若剪去其茎，根上浇以白糖水，来年叶稀而花巨。性畏寒，冬日霜雪，须以草覆其根，庶免冻损。海棠初折，薄荷嫩叶包根入水，可以延久不萎。汪曾祺在闲适美文《枸杞》中说:“我每看到秋海棠，总要想起我的母亲”，“我所不忘的秋海棠总是伶仃瘦弱的”。

李渔云， 春秋海棠皆美人，春海棠颜色极美，凡是有园亭的人家就不能不备。《瞻园垂丝海棠》云：“南京大功坊瞻园，故中山王徐达邸也。……有垂丝海棠，花时珠珞垂光，明媚庄严，如古代美人作新嫁娘装。今春含苞待放之际，适逢雷雨，旦起视，已零落可怜。诚如唐诗所谓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也。陈佩忍……赋诗以伤之云：淡粉轻烟正好春，无端狼藉变香尘。无心亦复行秋令，我辈惟应垫角巾。冰鉴一泓翻止水，雷车三月送花神。红妆自古遭奇劫，银烛徒怜照病身。徐自华女士和之云：一丛秾艳一丛春，闻道摧残委劫尘。无复阿娇贮金屋，剧怜香女湿衣巾。花花叶叶原皆幻，雨雨风风慢怆神。欲写绿章连夜乞，乞他休现女儿身。”著名收藏鉴赏家、书画家、诗词学家、京剧艺术研究家、“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有一年在天津人民公园看海棠花开，他填了一首词《小秦王》。词后又补记说:“风来落英满地，如铺锦茵，余愿长眠于此，亦海棠颠也。”此情此景，充满诗情画意，令人想起黛玉惜花、葬花的画面。

郑振铎在《黄公俊之后》中说:“春天到了，一株海棠，怒红了脸似的，满挂着红艳的花朵，映照得人添喜色。” 董桥在《立春前后》书中《平儿是玉兰》文中说，《红楼梦》76个人物芳名：绣鸳鸯是铁梗海棠“女孩儿有志气。”尤信芳是秋海棠“游丝空惹桃花片”。《太平清话》说，范石湖每岁携家泛湖，赏海棠。宋濂看海棠诗序“郑太常仲舒开宴觞客于众芳园，时日已西没，乃列烛花枝上，花既娟好，而烛光映之，愈致其妍。”美人灯下，无怪其妙也。《长物志》云：秋海棠性喜阴湿，宜种背阴阶砌。秋花中此为最艳，亦宜多植。墙头屋角即可栽种，贫穷人家都可种。

二O二二年六月二十一日，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