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海上来--张爱玲传奇

百慧

何时开始读张爱玲的小说，已记不清，只知是多年前的事了。她的文字，最初给我的感觉，除了华丽、惊艳外，就是冷静、悲凉、不动声色。很难想象，一个年轻、也还算美丽的女子，为何所写的故事少有温暖，多的是入木三分的世态炎凉。

这种疑惑，从读王蕙玲的《她从海上来――张爱玲传奇》中得到诠释。书的结尾处说：“恍惚中她又像在船上，正飘洋过海来美国的途中，海水叠映在她身上，还有远洋轮船的汽笛声，从遥远处传来。”是了，我们所爱的张爱玲，因了时空，早已成为我们的对岸之人，而她笔下所写的人物，大抵也是她的对岸之人。迭回的记忆中，张爱玲用睥睨的眼神，弃绝的心态，还原出她心目中的旧上海、乱世中的香港，还原出她少女时期曾遭受过的冷意、幽寂，以及不平。

这是一个复杂的张爱玲。亲情、爱情，于她而言，早已冷到极致。1952年离开大陆时，甚至都没有和惟一的弟弟告别，而且此生再没回来过。远去的火车咣当声中，或许，只有姑姑的存在，给过她片刻的暖意吧？

其实，只要循着张爱玲没有温情的童年生涯，我们即会发现，张爱玲是个悲观主义者，她不相信天长地久，认为人“是最拿不准的东西了”。所以，她说：

“个人即使等得及，可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 ；

“为要证实自己的存在，抓住一点真实的、最基本的东西，不能不求助于古老的记忆，人类在一切时代之中生活过的记忆，这比了望将来要更明晰，亲切。”

因此，张爱玲是个“最不多愁善感的人”，虽然她也谈服装，谈电影，谈绘画，谈音乐，却从不在任何的物事上作过多的流连，她学会了那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了。生命在她，不过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但到底是女子。当心仪的男人出现时，张爱玲也如小女人一样坠入情网，不可遏制地爱上了，以至于低到尘埃里去。

与胡兰成相恋的那段时光，张爱玲是快乐的，她如乡下女子初到城市一般，怎么看胡兰成，都是欣喜的。欣喜到在得知胡和范秀美同居后，仍给他寄了汇票去。她不过是为了她的爱。而胡兰成，却忘形得看不见张爱玲的眉头锁得更紧，更看不见张爱玲心中隐忍的泪。

爱是什么？只是一杯未加糖的咖啡，香气，终将随着热气，渐渐沉入杯底。任何的声音，都会消失。如同我们卑微的生命。

“我想过，我要是不得不离开你，我也不至于寻短见！我也不能再爱别人！我就只能是萎谢了！”

不纠缠的人，未必就没有嫉妒心。张爱玲是敏感、脆弱的，亦是高傲、决绝的，因而一信过去先拒绝了胡兰成。她知道，有些伤，只能自个躲在角落里，慢慢愈合。只是，当张爱玲说出这番话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几十年后，在地球的另一端，会遇到爱她、继而牵手的瑞荷。可见，情是花开，再绝响的誓言，面对爱情，都如气泡不堪一击。回不去的，除了心，还有谁也听不见的喟叹。

花开了又如何?花谢了又如何?终逃不过一个字——缘。

此时，《小团圆》的书摊在膝上，却读不下去，除了文字的干涩、冗繁外，我已找不到那个令我惊艳的张爱玲了。这样，也好，就让华丽的张爱玲成为黑白记忆中的千古绝唱吧。

窗外现出一轮弯月，令我想起小说《金锁记》中的开头：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

是的，陈旧而迷糊。从此，于我而言，张爱玲——她从海上来，只是一把骨灰。

远处有汽笛声，没有雾，天空湛蓝，现世安稳。

（摘自散文集《灵魂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