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蒸豆角

淡茶一杯

今日夏至。

又到了长豆角旺季，我再次不由自主地忆及外婆的蒸豆角。

外婆一直在我的生命里，她做的蒸豆角的味道虽算不上珍馐美馔，但在心中堪称美味佳肴，滋养我一生。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因家庭变故，生活在外婆家十多年。

大集体时，外婆家四口人都是劳力，争工分多，每季都是余粮户，吃的不缺。别人家吃黑窝窝头（红薯面馍）、钢丝面条（红薯面条），我在外婆家能吃上白面馍头或玉米面花卷馍，当时算是富足人家啦。我是家中唯一小孩，承蒙外婆疼，大舅宠（大舅没成家），二舅当兵不在家，二舅妈也很关爱，家里好吃的尽我享用，还倾力供我上学。

现在想想，命运不济，年幼丧母，可外婆一家视我为已出，也算幸运吧。这个依山傍水的偏僻小村，是我童年的乐园，至今留有丰富多彩的记忆。几十户长亲近邻和睦融洽，他们淳朴、善良、乐观、勤劳的心性早已融化在我的血液里，浸润着我的心性，享用至今。

土地联产承包后，外婆家的菜园一年四季，土里生金，春夏秋冬都不闲着。外婆打理菜园堪比能工巧匠，春播时节，精耕细作，撒播苋菜一小畦，点种黄瓜两三垄，栽植辣椒、西红柿各十几棵，其余全部点上豆角，再在沟沿上移栽几棵南瓜、冬瓜苗，任其在角落里满地爬，这样，不出一月，天天都有收益。

仲夏时节，长豆角长势喜人，高高的棚架，豆秧攀附缠络，纵横交错，足有丈把高。

每天下午外婆拎着大篮子，带上剪子，一路哼哼唧唧，小碎步溜溜到菜地，三下五去二，麻麻利利，不多时，就剪满一篮子。

回家一番挑拣，把俊俏的蒂并齐，整理成捆，一捆一大把。玉米包浸水扯成小条，两条对接，正好够绑一捆。收拾停当，第二天一大早，大舅赶早集，一定是热销。

土壤水足肥壮，头茬豆角长得饱满身长。大多是并蒂的，像极了双胞胎，一对一对，两两倒挂，犹如一群群顽皮的孩子荡秋千。从低处到高处，远看，一屏一屏。走近，青丝丝的豆角，直条条，秀颀窈窕，一串挨着一串，挤挤扛扛，似乎在搞什么隆重汇演，根根靓装登场，比个头，比身姿，好不热闹、活泼！

十天半月过后，豆角渐渐稀疏。有的长得豆皮发白，浑身褶皱，卖相不行，就留下自用。

我总爱陪外婆摘老豆角。先拣又粗又长的，从蒂处剥筋，慢慢扯下，像卷曲的丝线。去筋后，手指稍微用力掐断，一段一段，放进瓷盆里备用。

外婆将摘好的豆角冲洗后，稍稍控水。洒上两把玉米面，轻轻翻搅，拌匀。玉米面馊糯，不易垞，爽口。有时也用麦面，口感软糯，但麦面易坨。

等锅里水烧开后，放上箅子，铺几片玉米包，将豆角均匀地摊开，盖上锅盖，四圈围严实，大火烧十分钟左右，就关火。这时先不要急着掀锅盖，焖三五分钟，看锅上蒸气缓缓消散，开锅，一股清幽的豆香混着浓浓的玉米香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呀，禁不止要流口水啦！

用铲子慢慢将豆角铲起，放进干净的盆里。在事先捣好的姜、蒜汁中滴上几滴香油，撒在豆角上面，来回簸几簸，豆香，面香，油香和着姜蒜味，发散，升腾，飘飞，满屋子都弥散着“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的诱惑。

外婆在锅台上摆好一个一个碗，将豆角分在碗中，一人一碗，一顿美味在外婆粗糙长满老茧的手中完成了。外婆看着黄亮亮的熟豆角，一脸满意的看了又看。看着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上可口的饭菜，外婆也有一种成就感，这是最朴素的亲情。外婆不表达，就用她的蒸豆角来承载她对家人的爱。

外婆已去世多年，蒸豆角的工艺我不折不扣地传承。每年我都会照着外婆的做法，精心做几次蒸豆角。豆角依然肥嫩，佐料自然也有滋味，可再也做不出当年软、柔、酥、香的味道啦，这大概就是对失去的亲人的念想吧！

尽管“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但外婆的蒸豆角已长进我的嗅觉里，并着生命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