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日我想念你

阳子

瑜兄出生陆两幺，

太阳直射纬度高，

博学广识多急智，

人属反常必是妖。

生逢夏至日正高，

名曰智瑜逞英豪。

男儿自有冲天志，

前程似锦任逍遥。

一大早，吴伦海同学和谢绍宽同学微信上就给我发了两首诗，祝贺我生日快乐。这才想起，夏至，我的生日也到了。

我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农村家庭。兄弟姐妹又多。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和大部分的农村子弟一样，过生日，那是一种奢望。所以从前的日子，我们兄弟姐妹从来就没有过过生日，而我们也从来没有生日的概念。

参加工作之后，尤其是娶妻生子后，更多地体会到，生日其实是母难之日。所以每年的生日，我特殊的一种仪式，那就是到血站去无偿献血。以这种特别的方式去回报母亲，去回馈社会。所以那一年我以宁德市直机关无偿献血最多的志愿者之一的身份，当选为宁德市无偿献血者协会的常务理事。

妻是个有心人，每年的生日，她都张罗着给我做个蛋糕，给我煮一碗长寿面。而今夜我拒绝了所有的一切，自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窗前的万家灯火出神。

因为，母亲，我真的想你了。

（一）

母亲，曾经苦难。

母亲出生于1938年。那是个兵荒马乱的岁月。据母亲说，外公那个时候就是从福安穆阳挑担为生的挑夫。后来脚烂起来治疗不了没办法挑了，日子过不下去了，为了活命，最后把母亲送给别人做童养媳。

童养媳三个字，决定了母亲的童年就是苦难的童年。

其实那时候养家也穷，经常无米下锅。作为一个刚懂事的小女孩，到一个陌生的家庭里，完全不适应。养家离亲家不远。所以母亲经常就回到自己亲家周围去逡巡，可就是不敢回去。天黑了，亲家回不去，养家不能回。亲家没饭吃，养家饿肚子。现在想起来，我都能痛彻心扉地感受到，那时无家可归对一个小女孩是怎样的一种无助和绝望？

后来也是为了活命，母亲才到了上洋，才有了我们姐弟。

可上洋，父亲那个时候也是家徒四壁呀。虽然也是无米可炊，但是母亲还是选择留下来。今天大家能看到我给大家写的这篇文章，你们有我这样子的一个同学和朋友，要感谢我的母亲。

随着孩子越生越多，日子越过越艰难。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种几分自留地都属于资本主义尾巴，要割掉。母亲和父亲一道，忘记了自己的性别，既要安顿好年幼的孩子，又要想方设法维持好一家的生计。

有一回父亲因为私自种植高杆稻，被县里办了学习班。学习班是在潘山底村的一个寺院。那个寺院十分偏僻，主要供奉地藏王菩萨，本来阴气十足，文革中又特别破落。那一阶段，母亲除了要打理庄稼，安顿好孩子，还要去给父亲送饭。等回家，已是夜深了。夜深时分，荒郊野外，一个女人匆匆赶路，想想都是很吓人的事啊。

但母亲就这样子，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熬过来、挺过来了。

谁说过？苦难是一所没有人报考的大学，但是从那里毕业的，都是强者。

母亲就是这样子的一个强者！

（二）

母亲，生性倔强。

虽然历经苦难，但母亲从未向命运低头，以一个农村妇女特有的方式向命运抗争。

记忆中，从来都是天还没亮，我们还在床上做梦，母亲就起床张罗一家的早饭。一家十几口人，一个大饭罾，饭要蒸熟，灶膛里茅草要烧一个多小时。

等全家吃完早餐，大人上生产队劳作去了，孩子上学了，母亲又该背着他的大竹篓出发了。母亲是一把采茶的好手，我们兄弟姐妹的学费就是母亲一叶一叶地采出来的。下午则是一担猪草。一年到头，全家都指望着圈里的那头猪。

入冬了，生产队分地瓜了，那是一年最艰苦最忙碌的时候。地瓜米，塞满仓，能确保全家一年不饿肚子。夜深了，我们家和全村大家一样，刨地瓜米的声音此起彼伏，是我们特有的催眠曲。小时候周宁的冬天很冷，早上起来都是结冰。父母从篮里抓起湿漉漉地瓜丝往篾匾上晒的时候手都是僵硬的。有一次母亲刨地瓜米时候手被刨刀刨了，居然没血流出来，因为手都冻僵了。

而衣服，我们更是哥哥姐姐穿完弟弟妹妹穿。记忆中，阴雨天气，母亲都是坐在床上给我们衲鞋底，给我们缝衣服。鞋子做了一双又一双，衣服缝了一遍又一遍。去年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找出了当年我们穿过的一件衣服，那叫真正的百衲衣，已经看不出衣服原来的颜色了。面对母亲当年给我们做鞋子的工具、一双鞋底，和那件真正的百衲衣，我们兄弟姐妹都泣不成声。

母亲用地瓜米养大了我们，用百衲衣温暖了我们。

而她用她的倔强，给了我们一辈子都用不完的力量！

（三）

母亲，天性善良。

母亲是父亲张家兄弟娶的第一个媳妇。有人说女人是一个家中最大的风水。后来我婶婶说，我们张家能够在村中如此的兴旺发达，应该归功于母亲带来的风水。

而母亲身上最大的风水是她的善良。

家道贫寒，父亲的其他兄弟又都没结婚。母亲用她的善良，维系着方方面面的关系。浆洗全家的衣服，难为着无米之炊。母亲的到来，家中有了女人，于是家中就开始有了生气。

曾经的岁月，一年中难得见一点油星。年底杀猪了，炖个猪脚，或者偶尔杀一只兔子或者鸡鸭，第二天我铁定拉肚子。因为常年清汤寡水，肚子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油腻。每每到这个时候，分了大了分了小的，到最后，母亲往往连汤都喝不上。善良让母亲无我。

担心我们缺乏营养长不大。母亲养了几只母鸡。母鸡生的蛋，母亲从来舍不得自己吃。我们兄弟姐妹多，不可能每次一个人都分一个。母亲等鸡生蛋了，今天把蛋煮熟了悄悄递给这个，明天悄悄递给那个。到现在山珍海味我怎么吃也吃不出当初那个蛋的味道，那是母亲善良的味道。

即便如此贫穷，那时候有乞丐找上门来，母亲从来不让他们空手而出。一升米或者一把豆，传递着对众生的怜悯。

家旁有一个百草园，种植和生长着许多农村的中草药。每天清晨还在煮饭，就有许多乡亲因为头疼脑热找上门来。于是，母亲马上放下手中的活，和他们一起到园子里面，拔这个拔那个。如果这些草药真的有用，我想除了它们的功效，更多的还有母亲的善良。

这些年我们兄弟姐妹陆续都有给父母一些零花钱。母亲很少用这些钱给自己买一些什么东西，都是接济邻里乡亲或者捐献给村里的教育基金会。

说起来母亲也是个有福之人。虽然曾经苦难，但他的晚年是幸福的，已经是四世同堂了。母亲百日，二姐拿出一大袋的红包。原来母亲知道自己可能要走了，预先给每一个没有结婚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都包好了结婚的红包。接过红包的那一刻，我们一个个泪流满面。现在这些红包我们依旧替母亲给孩子们保管着。母亲虽然历经苦难，但希望她的孩子们一家家能够幸福。七个兄弟姐妹中，唯独大姐没有读过书。也许是心存愧疚，母亲总是一再交待，让我们其他兄弟姐妹一定要多关心多帮助大姐。这么多年来，我们也始终按照母亲的嘱咐在做。

不知道我们兄弟姐妹的孩子们会不会体味到和感动于奶奶、外婆的这份善良和穿越时空的这份绵绵的关爱？

母亲去世后，我们兄弟姐妹结伴去看望母亲生前的一些好友。老太太们一提起母亲就泪流涟涟，对善良的母亲都有万般的不舍。

如果说贫穷决定了母亲的平凡，那么善良造就了母亲的伟大！

（四）

母亲，胸怀宽广。

因为贫穷，母亲和父亲一样，一天书都没读过。

但是到现在，我依旧很惊讶，作为一个农村妇女母亲的宽阔胸怀和远大目光。

虽然很贫穷，但母亲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来不眼红。

小学时候我有一次到野外撒野，偷摘了别人的一个向日葵盘。记忆中那次母亲狠狠地教训了我，让我懂得自己的东西要自己去创造。到现在，职业生涯中，我抵挡了多少的诱惑，守得了底线，要谢谢我的母亲！

从小到大和别人发生了多少争吵多少矛盾，母亲知道后总是耐心和我说，别人和你吵，你要想想别人为什么要和你吵，要多想想自己的不是。母亲教会了我设身处地和反省自己。

母亲的宽容，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们的兄弟姐妹。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兄弟姐妹虽然这么多，但是从来就没有怎么争吵过；虽然物资匮乏，从小也从来没有对吃的东西你争我抢。这么些年遇到家里有事，包括父母住院，兄弟姐妹从来都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推托，大家都是争取多出一点钱，多承担一点责任。2019年年底父亲去世了，我们兄弟姐妹操办好父亲的丧事，母亲和我们说：邻里乡亲都在称赞，父亲去世了没有听到我们兄弟姐妹任何的争吵声。我们兄弟姐妹的团结是她这一辈子最满意的事。希望她去世了，我们也能这样。

我们记得母亲的这个嘱咐。办完母亲的丧事，我们兄弟姐妹吃了一餐团圆饭。经常有人说，父母在，兄弟姐妹是一家人；父母不在了，兄弟姐妹是亲戚。但我们很明确，我们永远不做亲戚，永远是一家人。

地瘦载松柏、家贫子读书!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母亲和父亲一样切肤感受到读书的重要性。因此，在那个年代，尽管家庭人口多困难更多，父母都尽一切力量送孩子读书。那时候我们去上学，母亲尽可能让我们背着大米去，而家里却是顿顿地瓜米。如今，孩子们都小有出息。七个孩子中，出了二个处级、一个正局级干部!二姐算是从这个村子里面走出来的一个职务最高的女性。孩子中有有诗人、有国企高管;孩子及孩子的孩子中三个律师，有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暨南大学、福建农林大学的博士、硕士，其他的大学生就更多了。要知道，这在农村里，是多么的不容易啊!而我们则感慨母亲和父亲当初的眼光是多么的远大。

人们说，世界上最大的是海洋。比海洋大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大的是人的胸怀。

母亲就有这样的胸怀。

（五）

母亲，我们永远怀念你。

2020年春天，疫情突起神州大地。中共宁德市委选派了124名处级干部到各地去住乡联村。我被选派回周宁县泗桥乡。在周宁我待了两个月零六天，是我参加工作之后回周宁老家时间最长的一次，无意中也陪了母亲最后一段时光。

2020年11月23日清晨，接到弟弟的电话，说早上7点多母亲走了。我们一下子呆住了。前一天我还在周宁医院陪着母亲，准备23日早上接到宁德市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猝不及防，就这样子走了。泪飞顿作倾盆雨啊。

说走就走啊，这符合母亲一向的性格。只是没有给我们孩子留下任何照顾的机会，却给我们留下了无数的懊悔。

可懊悔有什么用啊？母亲已经乘着风，向着那个无穷无尽的去处去了。

母亲喜欢旅游。这些年我带着她到黄岐半岛吹海风，到柘荣东狮山看星星；到老家仙风山烧烤，到溪塔葡萄沟摘葡萄……大嫂孝顺还特地带她坐了飞机，让她感受飞上天空的感觉。可没有了妈妈,今后再美的风景它还是风景吗？

母亲丧事期间,众多兄弟和同学前来吊唁,母亲在天之灵知道，我们兄弟姐妹也感恩不尽。宁德的两个好兄弟，居然还送了两个真花的花圈,微信回复我说:伟大的母亲培养了优秀的孩子，你的母亲值得用真花的花圈。所有这一切都让我们感动、感恩。

写到这里，已经是6月21日凌晨1:19了。窗外雨停了，可窗户上依旧是斑斑雨点，就像我脸上的点点泪痕。

妈妈，谢谢你多年以前的今天生了我，让这个世界多了一点精彩、多了一份正能量。

您虽然走了，但是您的善良，您的正直，您博大的胸怀和远大的目光，永远指引着我们人生的方向，作为基因永远渗透在我们家族的血液里面，世代流传。

也许你从来就不会离开我们，也没有离开我们！

2022年6月21日凌晨1:30。

这就是温暖了我们兄弟姐妹的百纳衣呀。

这就是儿时妈妈给我们做鞋子的工具。

这就是妈妈给我们做过的鞋子，不知道哪一个兄弟姐妹穿过。

2020年11月20日，在周宁县医院，我给妈妈拍下了她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

　　母亲丧事办完之后，我们兄弟姐妹结伴去看望母亲的生前好友，感谢她们在母亲生前给了母亲那么多的情谊和照顾。老太太们对善良母亲的离去有着万般的不舍，一个个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