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就是我的年轮

知秋

受妞妞在昆就读时初中班主任老师的邀请，陪她去她母校和同学们进行交流。出门前我问她：妞妞，我穿啥去！她说：性感的！露胸露腿的！我哈哈大笑说：什么闺女！

走出家门，滇池边湿地多雾，远山朦胧，烟波渺渺，迤逦青山无尽藏。想起从前那些年，一人一座孤城，风也自己，雨也自己，昼夜交替，寒来暑往。如今，纵是草屋几间，陋室一方，终有归宿。人生啊终是一缘一会，有聚有散，更觉真实有情。

此时的滇池，烟雨迷蒙，像一位从花间词里走出来的绝代佳人，婉约柔美，令人魂牵梦萦。忽然，妞妞透过车窗，看到街边一景，让我停下来拍摄。然后在手机上鼓捣了几下，笑着把正在播放视频的手机递给我，我边开车边看，笑晕！差点把车开去撞栏杆！我越发喜爱这世俗烟火之气，真实温暖，毫不恍惚。

许是年龄大了，我总不善融入趋之若鹜的主流。正如此时，花事未了，夏至将至，避开日光，我在游泳池边幽会晚凉，等一弯月皎洁，忆一段旧时光。余晖斜照，笛声清婉，眼前的良辰美景，掩盖了曾经的兵荒马乱。

待修成正果，或许过后再无人去追忆过程的艰难，以及山穷水尽时的绝望。那些荣耀与满足背后，我永远无法忘记泪水的孤注一掷，在黑夜里曾那样滚烫，又那样冰凉。而披荆斩棘的勇气，也曾在退无可退的悬崖边，马失前蹄般慌乱。

墨色轻调夜色浓，诗从画扇借清风。其实，没有谁被命运偏颇厚待。而那些年立竿无影的血泪，从来只鏖战在一个人的江湖。我的热情却已随夏至的到来而燃尽，不再放纵空虚以可乘之机。兀自望着远山依旧道貌岸然的样子，随风不言志，乘物以游心。

或许跨越雷池，只差一个燃烧的吻。或许我与远方的距离，独缺了一个转身的狠心。密云不雨，如你竭力压抑的情感，深藏不露，却故意诱我步步深入。日月花间，熙来攘往不过是拷问灵魂的囚笼，唯孤独得以自由。忘了有多少个望月的夜晚，在喧嚣熄灭的孤枕上安静地睡去，直到若无其事的晨曦成为了习惯。风静，风动。千帆过尽后，心早已是不起微澜的湖。

所以与其说这是一个故事衰弱的年代，不如说，许多事情的成因，背后仍是故事的逻辑。鲁迅先生最后一本小说集《故事新编》里，已经不写呐喊，不写彷徨了。他写了许多超越时代的命运，共同点是：统统都寂寞。

花朵盛放，微风含香。目之所及，皆是美好。小憩一梦醒来，脑子里想的都是戏。想到一段好戏的感觉，蠢蠢欲动的，无与伦比！好戏让人变纯洁，变柔软，变高贵，至少在写戏的瞬间。觉得写出一场好的戏的时候，比啥都满足，一切都值得！

戏需要在情节的骨架外还要有血肉丰满，不是每一笔都规则工整、分工明确，有毛边，有细节，有毛茸茸的生活质感。人物活得有趣、有神采，然后才有戏、有目的。让人相信在戏剧结构的剪辑外，她还活在自己意趣饱满的人生里。剧本是这样，人生也一样……

妞妞来到书房给我泡茶，我噙着眼泪起身，站在窗前，目视前方。终于又把自己写热泪了。妞妞见到我这样，给我递来纸巾，然后看着我刚写的四场戏，悠悠地说：肉麻的戏得抓紧写，岁数大了就不好意思了。

我快要被我妈逗死了。我回头一看，她正站在书房门前偷偷拍照我。她精心选了几张照片，其中就有妞妞递纸巾给我的镜头发了朋友圈。过一会儿她很怅然的自言自语说：“这个点儿我朋友圈的人都睡了……”。

打开精油灯，加湿器喷雾，再打开音箱放轻快音乐，给自己冲了一大壶黄金百香果水喝，甜甜哒，好爽！

毛姆在巜月亮与六便士》里写到：我用尽了全力，过着平凡的一生。想想，如果我们不曾用力，恐怕连说“一生”“平凡”的底气都没有。时光匆忙而过，有时，急迫的让我们忽略了行走中该有的样子，像一个寻梦的人，被现实的风雨消磨完所有的执念与勇气之后，终将，在古道西风里瘦尽韶华，郁郁寡欢。

我是一个喜欢给当下日子烙上印记的人，比如此时，当心里的感悟渐渐聚拢的时候，我愿，还能依着静细的光阴想起某些陈旧的句子，然后，安坐在这六月的闲窗下，牵着文字的衣角走进一段如烟的往事。或许，是句子与句子之间相隔的太久，所以，记忆的脉络已经开始枯萎疏离，直到，将荒野无主的心绪一层一层的拨开，都无法寻到曾经那些千回百转的感慨。

听说，忧伤可以认识自己，更能感知自己的内心，快乐有时会忘我，也就容易犯错。那么，人生旅途中，请学会适当的品尝忧伤，这未尝不是一剂醒脑汤。

昨日早上，儿子参加信息技术中考，说不要我们去学校接他，他和他几个同学已经约好考完试要去剧本杀，以示放松。给了他五百大洋，落得轻松。下午我和妞妞提起父亲节，我竟不自觉的悲从心来，一下子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眼泪更是瞬间倾眶而出……

妞妞说为了父亲节，她要给我几大惊喜。她首先做翻糖蛋糕，上面的装饰物都可以吃，全手工制作的玫瑰花。妞妞翻箱倒柜找出那些年陪她弟弟捏的橡皮泥，如今派上了用场。她又告诉我她要独自用一个厨房，我把最好的一个厨房留给了她。

我独自在另一个厨房煲了一大锅冬瓜排骨海带汤，放了绿豆薏仁米。海带出咸味儿。上午煮好了，晾凉了中午喝。大块吃冬瓜，大口喝汤，碗底的薏仁豆沙非常香。

在厨房煲汤的时候看到一句话：从小都在与他较劲，结果我赢得了成长，而他却输给了时光。突然间伤感忍不住落泪……又是一年父亲节，有点沉重的想起了朱自清写的《背影》，如果你了解他们父子关系后，恐怕就没有那么留恋赞颂父爱了。准确来说，朱自清的那种感情，其实是七分怨恨，三分怜惜。蛮横霸道不讲理封建旧家长，娶妾乱花钱家境滑坡闹得鸡犬不宁祖母气倒。这样的父亲，身为儿子的朱自清不好直抒胸臆。

删不删，是编选教材组的事情。但语文教学总避开真实文学创作的背景，一味渲染父爱，肯定是虚伪和伪善的。即便如此，在那一刻仍然能意外体味到爱与被爱，或许也是真实的人性吧。

大抵人们都知道，人是没办法选择自己父母的，但很少有人明白，人也是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孩子的。包括是不是个好孩子，像不像自己。这就是亲子缘。缘厚缘薄，其实我们没法儿选。

按照人类繁衍的本能，爱是往下一代传递的，朱自清的痛苦就在于此，父爱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胖爸爸买橘子爬上月台不容易，背影蹒跚。可惜，就这么一丁点父爱，少的可怜。

其实，十三四岁的我初读那篇散文的时候，是能很直观地感受到那种别扭的，感觉怎么读主人公都不像对父亲有多深的感情，他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对父亲的爱也有，但很少很少，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感受到父爱。但通过老师的讲解和大部分人对这篇文章的解读，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太天真对父爱的理解不到位。

面子上父亲应该好好谋求家庭发展，或俭省把钱留给儿子，尤其是有出息的儿子。实际上的里子是，父亲把钱花给自己了，用来娶小老婆，满足自己。这就是人生残酷无奈之处，这一点父爱，更加痛苦，你会觉得自己的人生，竟不如他找小老婆爽快重要。

语文教学总体是教育学生孤立静态地看问题的。不提倡查资料印证比勘，但不妨在给定的主题下，尽情脑补细节。朱老先生威胁朱自清说：“大约离大去之期不远矣”。其实，买完橘子后的朱老先生又活了将近二十年。朱先生的父亲活得那样长，还是令人欣慰的。

对于有些情愫，我们必须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太执念深重，只当是在看一方远远的风景。那风景，便是疲惫时穿过心门的一道光芒，不求多热烈，只需问心无愧，就已经足够好了。因此，我会原谅某个时段的小情绪，尽力看淡生活中的不完美，宽容生命中的不容易，生活有剥夺也有赠予。

这么喧腾的人间，我把自己躲在残词断章中，穿过了风月，穿过了尘俗，穿过了孤岛，穿过了年轮……天下父亲的爱，大抵是相似，无私，且倾其全部。随着年龄的增大，渐渐地，对父亲的思念越来越浓。

少年时，我们依赖父亲，青年时，我们不懂父爱。其实，父亲就是我们的年轮，他给了我们希望，给了我们一生的牵挂和惦念。父爱如山，孤单时，父亲就像一束光，无助时，父亲就是一棵树。他担负着世间最多的痛苦，背负着世间最多的压力，咽下最多的泪水，但他不离不弃，以爱，以温情，以慈悲，以善良，以微笑，一生都在温暖着我们。少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不信人间有别离。后来才发现，我们已经和很多人见了最后一面……大多的父亲，都是在最俗的烟火里，低头捡着六便士，却让自己的孩子能抬头看月亮的人，平凡着最不平凡的父爱。

我的爸爸，他对我永远只有爱、信任和鼓励，而身边的男人们却在你提出任何想法的时候都在质疑和唱衰，哪怕只是想种一棵小树。但来自爸爸的爱越多就越惧怕离别，想到有那一天就希望一切能重来一遍。妞妞懂我，所以给我带来惊喜。她背着我给我爸定了机票，我爸准时在父亲节出现在家里。漫不经心的爱也是一种好，就是在耐心用尽想要离开的时候一秒都不会犹豫，轻松而自由。

大前年冬天我在老家陪他，那段时间他刚好需要去做一周很简单的治疗，我每天开车带他去医院。饭后爸爸提前下楼，等我磨磨蹭蹭下去之后他已经坐在车里读上书了，我每次拉开车门前他都已经进入了另一个故事里，我好像打开一扇门把他邀请回来。

南方的冬天，地上每一片落叶上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霜花，车窗上也被冰花遮满了，我上车后打开暖风吹一会儿，我们就在这清冷的晨光里安静的坐一会儿。我翻着手机回复一些工作，他在我后面坐着读书，每个早上的这段时光都很美好。

有张西贝柳斯的光碟一直在车里，启动时就会自动播放，但平时需要导航所以都是直接关掉了。那段日子每天和爸爸一起在路上的时间从不需要听导航，爸爸就是导航，所以每天路上一起听着这个音乐，初冬的清晨闪闪发光的音符在跟随着我们一起。我很喜欢每天早上陪他来输液的这一个多小时，他边躺着输液边读他的书，我趴在床边看我的资料，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帘的影子从墙上移到地板上，我们就该回家了。有一次护士换床单，爸爸站在走廊门口倚着门框举着一本书读，晨光里光线飞舞，我打开窗，风吹过房间，吹到他的书和头发上。

我们一起回到家，爸爸继续坐在他的书房读他的书，南方的冬天阳光充沛，我继续我的工作，直到我妈叫停我们吃午饭。

回到我家还没等我们缓过神来，疫情已经全面爆发了，爸爸妈妈留在我家里和我们一起过了冬天和春天，我爸特别喜欢在我家阳台上的一把扶手椅上读书，这之前我完全忘了这里是一个很舒服的地方，后来我也开始每天在这里坐一会儿看看书，好像进入了他的小书房一样。

爸爸去年换了几颗假牙，开始时说话有些不习惯，我就让他每天读一段书里的内容，他喜欢读我前些年买的那套日本俳句的诗集，我在旁边工作，听着他一字一句的读几首诗，山头火的俳句朴素、清纯、自然，原来诗真的要读出来才更好，听着爸爸在旁边读书是很幸福的过程。我已经想不起来他是怎么教会我读书的，但是这算是一个继承下来的习惯吧。

爸爸后来离开我家回到老家之后，我也常在他的卧室把他读过的书拿起来翻一翻，读几首诗，放下接着去工作，好像穿越进入一个离的很近却是很久之前的时间里游荡了一下，每一本书，都完成了一次短暂又美妙的旅行。

翻看爸爸曾经读过的书，每次看到它们都觉得好亲切。爸爸读书的时候总是很专注，好像从未发觉过我的存在，而我就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他，悄悄地记录下这一刻。当我们阅读同一本书，翻开一页，就好像发射了一支穿云箭，一个信号，在不同的地方汇聚到一个站台，那本书会带着我们到达同一个终点，我们就在那里互相点头致意，然后听从另一本书的招唤，重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