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院记

晓桢心中有竹子

作者｜晓桢

乾隆十九年（公元1754年）巴县分治，江北镇改由重庆府直辖，重庆府同知衙门迁移至江北城弋阳观下，从此建置江北厅。

“邻、合、江、岳四县交界之华蓥山发源”。“华蓥山西支山脉，出三汇坝，结横断山，分为东西两支：西出为江北与合川界；东出经偏岩、柳荫、静观与清平、土主、石家乡而入于峡”。[1]

江北厅脉出一山，名华蓥。厅辖有“仁、义、礼”三里，纵横200里，西山刘家槽位江北厅礼里六甲。

“西山 县北百六十里。高四里，长三十里。脉出小华蓥山。上有三潮水洞，深三十余丈，分上、中、下三洞，水石层叠，门皆东向。久旱，洞泉日潮一次；若风雨连宵，则日有三潮。洵为第一奇境”[2]。

西山刘家槽处嘉陵江之北民之贫土之瘠，然地矿丰饶蕴藏焦煤。民国十六年（公元1927年）有巴县北碚场之江巴壁合四县特组峡防局卢君作孚先生，举三峡之剿匪义事“化匪为民、寓兵于工”[3]，兴乡村建设，办民之实业统筹西山煤业，联江合士绅筑西山蜀地北川民业之铁路；民国二十二年（公元1933年）筑成蜀地惟一铁路。卢君作孚先生又以“造福桑梓，聊尽绵薄”[4]偕西山六厂之主、并北川、民生实业创办新煤厂；以“蜀地古称天府，民多富饶，矧江巴为蜀冲要……。”[4]谓予新煤厂天府煤矿是也，久之抗战时期天府之名盖川渝享华夏，后北碚之场置朝阳镇兴嘉陵江三峡管理局之实验区修葺温塘园林、碚城市政、筑平民公园、峡区医院、西部科学院、织染厂、设民众会堂、施民众教育、民安居百业兴，国人评价碚为蜀地模范之地，佛家语道为“人间净土”，友人语“科学文化之中心”此乃卢君作孚之功也。

桢生之地，后峰岩西山坡也，置西山“一山三岭二槽”之刘家槽南北向西麓。

东临北川铁路，君不见后峰槽谷西麓，那山峦如黛，山腰有木柱灰瓦全楔土房，临岩而筑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夕阳西下，映照东翼鹰耳岭上，谷底炊烟袅袅，好一派墟里烟火：

登西山坡松林岭顶，东凝西望但见罗家坝谷底尽头那西山坪山峦“ 高约五十余丈，坪阔五里，长三十里。按《巴县志》：长五里者。其山箐密林深，今开垦过半。跟冈直上岩头，交合州界。”[5]回望后峰槽谷已是炊烟袅袅一派生机。

曾有诗赞曰：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这首东晋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其一》正是道尽刘家槽谷那时人居和谐与自然的峻美画面的地方，人称西山坡也。

西山坡居者，多天府碳厂里工也，坡下张家湾之地为职员恓居。坡上穿斗木楔土房，多筑于民国二十八年至三十四年间（公元1939～1945年），有一条青石大道直通坡顶，名曰新大路也。

穿行于西山坡平房交错间，偶见有些许小杂院，桢之祖屋，居之其间，故印象深也。

西山坡上除职员居之西式黄沙房外，余为典型“川东民居”排式平房建筑风格也，老屋采用全榫式木质结构建造。筑时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依后峰槽谷山随势而造，以槽谷坡山“油光石”为基，以木制梁、楔、柱、椽为架，以竹篾块隔墙，石灰泥扶墙，灰青瓦盖顶，木格方窗、空间丰富多变，层次错落有致，造型空透轻盈、色彩清明素雅，与自然融为一体，宛似天成……。

印象中之院落呈三排一式平房、山字形杂院排列，因院落周围有多年生核桃树，邻里“黑核不分”故称之为“黑桃院”也。

孩堤时，院门东隅，有核桃树数株，其大数围，直干凌霄，春花秋实，“千翻的小崽儿”喜欢爬树折枝啃食青果，大人怒骂之“鬼猴儿旦旦”“不要命了所”是也。

略记事，七十年代，甚感院落之大，大到有三十余户人家、时感院落之小，小到惟有徐、吴、郭、黄、马、万、刘、曾、税、王、李、袁、赵、何、唐、卢、禹、陈、匡姓等人家是也，盘食间端碗可走百家品尝百味，暮色晚星可夜不闭户，惟谨记大人告知“把铺盖儿照到”。何故？然因杂院塾家亲戚老表邻里皆知，家家除守好铺盖儿可无忧，故天下无贼。

黑桃庭院之山顶有南方常见多年生金针松林、山涧桠口有池塘，坡上居者矿工家属，家贫生活不便，尤为缺水，岭上桠口、方井、珍珠湾皆挑过水也；坡下正对后峰湖，湖畔置有三十年代法国梧桐枝繁叶茂，树下有清溪源于“猫儿洞”鱼虾游弋溪间。

西山松林山涧林密，左右皆有古寨迹存，名曰“陡碗”“天福”二寨；六十年代西山松林有人工挖掘之壕沟纵横数道，后峰人称“战壕山”，周末实乃杂院崽儿之天堂，拾柴“打仗”“逮猫”苦中寻乐。

闻邻有大哥六十年代大学生，敏而好学，文革期休学宅家，不善与邻沟通、喜自装矿石收音机自学西文，怕其扰邻故夜半诵读聆听、被人误报收听敌台、后殁因成迷，惜之疼之也。

院之大良善之人居多，孩堤时家之贫然教之严，邻里皆知，父弱冠之年似人高马大，随乡族逃壮丁，自合州来后峰槽谷讨生、先为大户人家挑水、八角庙挑煤，甚苦！机缘考入北川铁路谋差，生活渐稳，后入天府峰厂挖煤，其后供职于焦厂，六十年代峰厂下马，调南井工作至退休；父虽贫然得于解放初期扫盲班，厂方档案记载文化程度“高小”，成青工中文化人。

父为慈善之人，甚大义不善与邻争，母不欺软遇恶则刚，勤劳一生持家，为人谦让，以身作则，惟家贫兄妹多，常饥不择食。前有后峰歇语为证“刘家槽苞谷根根蒿红苕”，后有“花脸猫，偷油渣，婆婆看到打嘴巴”之童谣。然父辈长教诲之“人穷勿志短”“只要肯读书、哪怕穷，走到那都会受人尊重”；“穷要穷得硬走”，言语朴素实用、受益终身。

邻有学究李姓老先生，天府北井人士，文革时受家属成分之累，屈其才闲赋于家，熟读“四书五经”民国读过私塾，书一手好字，笔法隽秀，会珠算受人敬；桢少时《古文观止》师者常解其惑，喜“三字经”“增广贤文”好临《九成宫》常交济临水墨山水，久之成师徒倍受益，然成年后疲于生计，艺未果志未持，老矣俱悔之。

今权以《黑桃院记》收藏于心中之净地，惟恐红尘乱世中迷失，寄托回味遥远的乡愁记忆之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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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江北厅志——乡土志》。

2.《江北县志——舆地志（上）山脉》。

3.《卢作孚文集》凌耀伦 熊甫2012年5月第2版。

4.文集成、章体功 《四川省政协文史资料辑第9辑》1964年《天府煤矿》。

5.《江北厅志——乡土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