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说再见的菜园坝及最后始发的绿皮车

冷眼观世界

6月15日，中国国家铁路集团有限公司发布消息，6月20日零时起，全国铁路实行新的列车运行图。12306官方显示，调图后，重庆菜园坝火车站已无售票列车。6月19日21：36，从菜园坝火车站发出的最后一趟列车为K1064由重庆开往哈尔滨西。 重庆火车站也称菜园坝站，是重庆最老的火车站。1952年7月，共和国修建的第一条铁路——成渝铁路建成通车，成渝线重庆站的起点就是菜园坝。 时光悠悠70年，菜园坝火车站及其始发的绿皮车，就要谢幕山城了。岁月沧桑往事如烟，太多的记忆太多的故事在每一个老重庆人心目中。菜园坝，真的难说再见！ 登高俯瞰菜园坝，记忆的闸门瞬时被打开……。 1952——2022，沧桑七十载，菜园坝老站就此将与我们作别，老重庆人留存的那些记忆和故事……，能随今日的末班绿皮车远去？可以说，与共和国同龄的我们这批老重庆人及周边川东北片区专县人，对于火车和铁路的第一次认知及感受，均源自菜园坝和它的绿皮车。 1952年7.1日成渝线通车至今，上亿人曾从这里出发和到达，多少次迎亲送友，多少次泪别家人，多少次踏上征程从这里走向四方走向世界……！幼时的我，每年都会随母来此送别一次探亲假满而需返蓉工作的老父，每在检票口隔栏望及月台上的火车，都嚷着要坐火车。老父总是对我说：“乖，好，下次回来我带你来坐一回火车，”“那离开妈妈了我怎么回家，我还要上学”，我好奇的问。老爸说，傻娃，火车并非直奔很远之地，我们可以买一趟慢车乘一站，从菜园坝—九龙坡，运行10分钟，九龙坡下火车后我们再乘公交车回家。 老父当年的话至今记忆犹新，那时起我才知道通向远方的铁路虽然很长，但它是由许多车站组成的，欲达之地，可择其慢车、快车、特快之一，而乘之。老父当年答应带我乘火车的承诺后来因故末能兑现。我第一次认知火车并近身体验乘车感受的时间一直推迟到1966年才得以实现，此乃本篇后话。 往事如烟，这熟悉的站前广场，都将很快随之归融为过去，让我再在这里仰望你，一次再一次……。 上世纪末，菜园坝重庆站已被每日的万千人潮人海压得重负不堪。随高铁迅猛发展，重庆先后修建了与高速铁路配套的重庆北、重庆西及即将完工的重庆东站，数百时速的动车与之配套，朝发夕至北上广深及全国各地。而时速四六十的悠悠绿皮车，却留给了菜园坝站去始发和接迎，菜园坝站的节奏由此慢了下来。时代在飞跃，节拍在加速，全社会都被效率倒追着在跑在奔。快、更快、还要快……似乎成了当下的生活的主旋律。于是，这昔日人流如潮的候车楼通道少了青春人气，阶梯之上断了年轻人涌，稀拉进出之人，多为慢生活之人或我等退休老者。嗟呼！ 此地一字排开的十几人工售票窗口，想当年哪天不是人山人海喧嚣阵阵的不夜之地……。记否，大革命时代的1966，绿皮火负载全国的数千万学生串连於万水千山，上有指示虽是免费坐乘，但仍需学生们凭证来此窗口取票，想想，如此大的乘员基数和乘兴，这窗口当年岂能如此静如止水？记否，改开时代的1978后，九十年代的下海热浪滚滚如潮，在那人人高唱“我拿青春赌明天，何不潇洒走一回”的日子里，在这窗口之下，昼夜万千，人流涌动，北上广深一票难求。今看这窗口的空寂和落寞和屏上所显的日间少许车次，焉能不有恍如隔世之感？ 屏显，即将谢幕的菜园坝站，如今每日只有首发内江、遵义、乌鲁木齐、哈尔滨西的4趟普客 现在，我轻松站在自己当年曾奋力拼游人海，而终于靠近登陆的这售票窗口前，记忆的闸门展开了菜园坝当年的辉煌人流和那一票难求的时代。记否，大革命洪流中的1966.11月中旬，为获取串联赴沪那一票，夜宿售票厅昼夜坚守，最终搏击人海从这窗口递上了串联证明，获米黄长方块薄纸票一张，现依稀记得票面显示：正中大字毛主席语录票左：重庆—上海票右：直快25次票中：1966年12月15日19时20分票下：成都铁路局当年获票后从这窗口前的人浪中跳下来，手持黄票，想到即将而去的上海，脑里闪涌的是年少仅有的那点认知：乘上飞驰列车，奔向心仪的大上海、那辉煌外滩、那最港不夜城……革命青年串联四海，“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革命的豪情+兴奋和激动躁动着每一个获票人的心，哪还有昼夜熬票的疲惫。当年欲乘25次车到上海的最终结果是：1966.12.8日中央文革紧急通知全国停止串联，本地未出发的学生停止出发，各地在外学生就地乘车返回原藉。我的中学生少年之上海串联免费旅游梦断于这一天。而后再圆这个梦，是在27年之后的1993年，我奉单位之命带一支队伍去上海开拓市场，仍是菜园坝，没有了25次，特快71次车，历经52小时终于到达了二十七年前就应到达的上海，当然，这次没有了当年的情愫，有的只是一份对上海工作开展的期盼和责任。从93—97年，5年间我往返于菜园坝重庆站和上海站的渝沪之间，71/72次车串连起了两个城市，5年间的沪渝穿梭也使我结识了重庆乘务段71/72次车第八乘务队的何车长及乘组人员，5年间何车长给我们提供了诸多行车方便，十分感怀他们。后惜何车长中年早逝，使我们失去了一位朋友。再以后直到97年重庆直辖，我才暂别两地之间的铁路奔波回渝。那5年间，多少次，我在这窗口取票。当然，取票过程早已恢复到井然有序之列，文革那轰烈，必定只是历史之一短暂场景现象。 菜园坝重庆站即将停止运营的消息，已经广为传播。看，清晨伊始，站前广场上就已汇集众多人流，还是老者居多，抹不掉的记忆呀…… 当年的弄潮儿，如今的大妈们，今天集体出游乘坐菜园坝最后始发的5612次绿皮。 冷落多时售票处，今聚忆旧购票翁。 人口售票处罕见开启多窗，满足老妪老翁们这最后一次从菜园坝始发的5612慢悠绿皮车怀旧之旅。久违的购票排队长龙再现，在已有12306网购平台之当下，如此拥挤的购票现场，确实，久违了！也许，这些老者们还未跟上网购的节奏，也许，手机购票对他们而言尚属陌生，也许，他们此时要的就是当年的那种感觉。 最后的绿皮记忆之旅，估计是人满为患。12306票网上已显示菜园坝始发的最后的5612次车，沿途26个小站车票一律停售。难怪……。 70年了，在停售站台票的很多日子里，曾经站在这里，接迎过多少亲朋好友啊！今天再站这里，亲友音容犹现。 今日父亲节，远处有人在放刘和刚的歌曲《父亲》：“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抚摸你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老父已走多年，站在这里，又想起了他每年住返菜园坝，风尘仆仆出站又进站的身影。 即将别了！70年的菜园坝重庆站 让我们荡起记忆的双浆 1952年成渝线通车后出生的笔者，至今有幸头脑尚清晰，还能与时代节拍同步前行。我的绿皮记忆之旅始于订票：12306网购全程票（中途下）。今在自助机上从容取票2张，权作文物留存。手机操作，减了现金支付之琐，少了拥挤排队之繁。 踏上菜园坝最后始发的绿皮，开启我们的记忆之旅😊 进站，去第一侯车室 虽将谢幕，但进站程序和安检一丝不苟。第一候车室，向右。 第一侯车室，熟悉的长条椅 趁我的同龄人流大潮未至，候车室里觅当年，自拍留存一张😊 检票口的蜂拥之状，昔日再现。 天桥上俯瞰共和国成立之初设计的菜园坝站，1952年建成使时仅股道6条站台3个。即便谢幕之时，也仅股道11 目视所及的铁轨线，在这里通向天边远方。70年来，亿万的人，从这里走了出去，又从远方来到了这里。岁月悠悠人来人往，每个重庆人，在这里都有故事。 下阶梯，入站台，当年足迹脚下踩 历经风雨的4站台，我认知火车的第一次乘车经历在此发生。时针拨回上世纪的1966.11月，大革命洪流席卷全国，北京首都高校串连来渝的大学生们，从菜园坝出站后在重庆各角落各中学里喚起了众多“民众”，更多的重庆中学生被外部世界的精彩神秘所吸引，革命豪情瞬间被拔高万丈，而迅速加入到了全国大串联行列。笔者初68，年少情激，幼时未了的火车情结更是让人心躁无比，结伴直奔首都北京成串连首选。想当年，菜园坝串连者人山人海，短时内获票之难，于是，笔者随高年级的大崽儿们翻栏入站，就在此4站台里，爬上了开往北京的临编682次车。车超挂厢约20，各厢尽皆红卫兵。记得车不仅绿皮，且时走时停，笔者被挤榨于车内一角，几昼夜阴阳不分，最后下得车来，腿肿如桶。好在，那时青春年少精气足，放现在，早抬进去了。56年了，4站台，今我又来了——没了登高爬栏、没了车窗翻越。有的只是老者们的有序慢节奏和慢悠悠。 停靠4站台即发的5612次绿皮，让我们从容合影一张。想当年翻越进入682次车，哪有闲情闲时光拍照，况且彼时相机乃高档物品非常人所能有，更何况手机！ 很知性的老伴，和菜园坝及绿皮列车之间，也有很多的故事。作别了，也是有几多不舍的！ 记忆之旅，悠然启动，多少往事再涌心头 没了高铁动车的软座，没了空调。每隔2米一字排列的华声牌老式摇头风扇，嗡嗡不倦的吹唱出许许凉风。在如今飞机高铁已成主力出行工具之时，已惯见空调等高档配置的人们，又见如上，确有时光穿越之恍感。 看着行李架上的空空如野，想起当年682次进京列车严重超员的水泄不通。当年的串连之车，因为是免费，因为是人海，因为是大革命时期，规章被破新法不立，故超员超负运行是常态。串连列车上，约定俗成的一档席位当属那行李架上，人均面积最大可睡可卧。二档席位则是位于三人长椅之下的那地板上，亦占比较大。三档是有坐位之人，虽二位三坐三位四五坐人挤人，但总算坐着。四档是过道地板上蹲坐人，常在路人胯下。最差档应是厕所间里的最后上车人，偎依蜷缩于臭角数十小时。回忆笔者那趟682，拥挤比之甚。过道之人都已无立足之地，故再无列车过道通道之说。几天几夜尿急咋办？男女略隐私处后皆口杯接传至窗边同学，从窗口倒于车外。遇大号呢？一是强忍，二是一旦车停，马上翻窗出车，路边翘腚而拉。那时，人都很单纯，学生红卫兵们似乎都在争做心有光辉理想之人，光辉教育之下，下流偷窥猥琐是最令人不齿的。你可犯它错，但如犯男女错，则定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故列车仃靠路边拉解是常态，不分男女。笔者就亲见比我等大许多的高中姐们，利用停靠间隙敏捷越窗，大白腚蹲于路基边，熟练的速排速拉，然后从容起身再越窗而入归位。整个过程目及视者及排解者，全都坦然无比。 列车飞驰，老伴，也在想着她的故事 车隆隆，雨蒙蒙，车沿长江边行进 九龙坡站，一大群老者欲登这趟记忆之旅。站后仓轨上，停放着重庆兵工生产整装待运的装甲运兵车 新上的老者们，唱着五十年代的歌，集体的记忆被集体焕发了，好热闹 一路歌声一路笑 一路记忆一路旅 下车的老妪大姐们，穿着属于那个时代的海魂衫，向继续前行的列车告别。 再挥挥手 车不息检不止，70年的规章程序一环不少 又是一群忆旧老夫，车上海喝海唱划拉几拳，少了斯文多了童心，多了豪爽。 长江边黄谦小站一晃而过 每站必查，铁的规章 虽小站，过往必接迎。向70年的坚守，致敬！ 车出江津区，忆旧老者悉数下车，空空车内笔者信步车厢如入无人之境，这在56年前的洪流中，简直不可想象。 雨蒙蒙中的长江之滨白沙镇，列车将出渝境入川境，恐行程码有离渝之变，按计划提前下车 三等小站，白沙，很慢悠很清静 站内车坝满地落叶，巳值夏至但却犹似落叶之秋，看得出来，这远离城市的小站小镇，每日乘客很少，年轻人都没有闲心来悠荡这趟每天往返重庆的慢列了。 车对面那光线喑间屋，写有售票口字样。但小站边居民说，没人卖票了。笔者问：如下午返列进站，我等何以上车返渝？民答：直接上车，车上願买就买。好纯朴 站边昔日的旅馆，在酒店宾馆林立的当下，旅馆这名，已经很悠远很历史了 看这建筑物水泥墙面上钉的蓝色标牌，上有不动产编码，方知这建筑属于成都铁路局的国有资产，应该是70年前建站之物，有点历史了 吴姓老者，闲坐于站内石栏上，悠悠的打发着时光。满头白发和那一脸皱纹，显示着岁月的划痕，展示着经历的沧桑。果然，问答中，知是西藏11师的老兵，参加过西藏平叛，在雪域高原服役6年，复员至兰州某兵工厂，在大西北干了一辈子，直至退休才归隐家乡白沙，今年八十有五。这条铁路和行驶其间的绿皮车，伴随吴老兵在大西北的几十年光阴，它串起了大西北与白沙小镇之间老兵无尽的乡愁，老兵每年探亲往返于这条铁路这趟绿皮。好在，乡愁有尽，老兵今天终于叶落归根，在自已的家乡小镇白沙安度晚年。老兵今日看到有人愿听他摆谈过去，眼光顿时炯炯有神起来，看似木讷的他，竟能侃侃而谈。在这荒寂的成渝线小站上，我等待着返渝的绿皮慢车，也听着老兵讲述大西北的故事。这很闲很悠的感觉，很好。平凡之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认真去倾听别人，去倾听历史，真的很好。临别，致敬老兵！ 下午16时，白沙小站又登绿皮车返渝，8号整厢内就我和老伴，时间似被凝固，岁月和列车静极了。 上车伊始，果如白沙小民所说，乘务员过来悠悠问道，有人买票吗？我招手示意买2张重庆菜园坝，乘务女答曰：7.5元/个，共计15元，晚19点到渝，准备零钱。我掏出手机欲微信支付，被态度和蔼的乘务员告知：老同志，本次列车不能网付，只能收现金。我问：现在出门带现金的人已很少了，没现金怎办？答曰：那没办法，我手上这出票机不识别，如确无现金，只有不买。“有些农民背菜上车去城里卖，去车时是货有钱无，返车时是货无钱有，我们列车还不是凭他们的自觉，反正这趟车开行数十年了，主要还是为了方便沿途的上下买卖的农民，年轻的和赶急的人一般不会来乘这趟车”。乘务员边出票边与我轻松的应答着。问答之中，我似乎又闻到了久远年代那纯朴的味道，不是常言无钱寸步难行吗？5611/5612次绿皮还真不是这样。和乘务员的对话令我莫名温暖，但也我自问：5611车平时乘客如此稀疏，票价如此低廉，成铁没计成本吗？看来，一切以人为本，成铁重庆分局有所践行。 老伴带有现金，支付15元，乘务员手握机子瞬时出票2张 小站站务人员，虽每天仅接迎几趟客货列，但仍准时忠实值岗 距重庆市区十分钟车程，九龙坡站开始又有大量老者登临，他们是去菜园坝终点站，最后体验一次列车的到达，体验下车后经过站台，步入出站口后进入站前广场的情景。 上车人多，摄影爱好者众，看那小伙单反不断闪 拍了正面再拍另面，记录下最后绿皮的身影 傍晚19.10分，5611次绿皮车缓缓的最后一次驶进了菜园坝火车站，记忆之旅的人们，作别列车涌向出口 月台之上，重庆站牌之下，再照一张。走出这台，从此别此台！ 走出这站，从此别此站！ 菜园坝始发的绿皮车，再见了！留下太多记忆的菜园坝老车站，永别了！ 真的，难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