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娘之死

西子湖小舟

丑娘的死还是隔壁的王婶发现的。<br>昨晚下了一夜的雪,白皑皑的雪铺满了屋顶和地上,照的明晃晃的。王婶上了年纪,晚上没了瞌睡,早上五点多就醒了,白白的雪映照下天也感觉亮的早了。王婶起来后上了个厕所,又回被窝儿躺着了。心想现在没了老头子,儿女都在城里安了家,也不在身边,不用起早做饭收拾伺候了,还是再躺一会起来吧。<br>清早的炕已经没了燥热的火气,温吞吞的刚刚舒服。王婶躺在炕上想着早上又做点啥吃吃呢?一个人的饭可真难做啊。以前老头子在的时候这会已经起来出去扫雪了,肯定会喊着让早早起来熬一锅稠稠的玉米珍子,再拌一盆腌的浆水菜叶和一盆红萝卜丝,两人热热乎乎的一顿早饭就好了。看着墙上挂着的老头子的遗像,王婶的眼泪悄悄的顺着眼角滚到了已经旧的看不出花色的枕巾上,老头子这个狠心鬼就这样腿一蹬把我一个人撇下就走了。就这样一会埋冤老头子早早的走了,丢下她一个人在家里枯守家门,一会又想着早上起来到底做点啥吃吃呢,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一会。<br>“好运来,好运来。。。。。。”突然爆响的歌曲声吵醒了迷糊中的王婶,王婶摸着枕头边的手机拿起来看是儿子臭娃打来的。接起电话,按到免提上,儿子那机关枪一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br>“妈,起来了么?我看外面下雪了,雪还下的不小呢。”<br>“臭娃,是你啊,早醒来了,在炕上躺着还没起来呢,这么早打电话有事吗?”<br>“没事没事,就是给你说一声,下雪了,注意点,别摔着了。门口的雪也不要去扫了,就你一个人在家里,街道上也没几个人了,都是老头老太太,下这么大的雪也没人出来。”<br>“哦,哦,知道了,扫也是扫出个道方便走路,你忙你的吧,别操心我了。响响送去学校了吧?”<br>“响响已经和她妈妈上学走了,那我就不说了,你多注意点,我也上班去了。”<br>挂了电话,王婶一边穿衣服一边想着儿子打电话说的话。<br>现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小孩也都带到身边去上学了,村里留下来的都是些孤寡老人了。一个街道对面住着将近四十户人家,可是能站在街道上说话的也就是那么二十来个。几个身体比较硬朗的老头子,还隔三差五的聚起来打打麻将,身体不咋地的也就拄个拐杖一步步的在街道转悠一下。下面街道的老李头,前年中风了,半边身子没法动,整个人站起来直哆嗦,儿子在外地工作,听说一个月也不少赚钱。可是没法子,病在自己身上得着呢,自己不方便,儿子再有钱也不能停了工作不干事伺候着啊,这就苦了他李婶了,李婶一个人忙前忙后的伺候着老李头的起居。前两天在街道看到老李头坐着儿子给买的电动轮椅,头歪在轮椅靠背上,左手推着前进杆呜呜的在街道转。他李婶跟在后面,手里拎个新东方发的无纺布广告袋,里面装着水壶和纸巾。李婶看着苍老了很多,人也没了以往的那股子精神劲。和她说了几句家常话,李婶不停的看着轮椅里的老李头,不时给他擦擦嘴角流出的口水。人老了可真难活啊。<br>自己身子骨还行,虽说一个人呢,日常起居还是能自理。儿子儿媳也孝顺,虽说在县城买了房子,全家搬到城里去住了,但是也常常回家来的。以前他爹在的时候回来的还不咋勤快,只是过节时候或者农忙的时候回来一下,一回来爷儿俩说不上几句话就吵吵起来了,不是儿子埋怨他爹逞强还要干农活,就是他爹嫌弃儿子又大手大脚给他买那些没用的补品,走了之后两个又都给她这个中间人诉苦。他爹没了之后,她也去儿子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儿媳妇也应勤,她每天早早起来不是出去买点早点,就是在家里做点早饭,照顾着孙子响响。可是等儿子、孙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走了之后,看着空荡荡的家里自己一个人出来进去,总觉得空落落的,不自在。最后还是坚持回来住村里了,回了村还可以到地里去看看种的菜,也可以和门口的丑娘以及其他人聊聊天,心也就不慌了。<br>洗漱完打开自家大门,站在街道一看,一个人影也没有,街道上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几只野狗走过留下的脚印子。<br>在院子里扫了一条便道,到厨房热了一点剩饭吃了一下,便打开电视,胡乱按了一个台让它在那里自顾自的放着。电视机开在那里又个响动,不至于太安静,太安静了人也就胡思乱想上走了。<br>一边擦着客厅的茶几桌子这些,一边听着电视里卖的广告,心里想着现在电视里的人咋这么能说啊,一个内裤说的能治百病,什么前列腺什么腰肾不好。。。。。。<br>茶几桌子沙发这些王婶每天都要擦一遍,干净的一尘不染。王婶擦桌子不为干净不干净,只为了打发时间,干干活也锻炼身体,更重要的是写字台玻璃下面压着儿子上学时的照片和老头子的照片,还有最重要的孙子响响小时候的照片,每天擦一下,看看照片也就不寂寞了。<br>突然王婶想起来,隔壁丑妈前几天给她说有空让给她找一下兔子鞋的鞋样,她准备给她家孙女阳阳做个兔儿棉鞋,过年时候等孩子回来送给她,她已经问了孩子穿多大的鞋了,这两天在抿袼褙,纳鞋底。<br>王婶走进里屋,在炕匣里翻出来一本用麻绳扎着的鼓囊囊的书,书页里夹着的各种鞋样以及枕头样把书撑都合不起来了,不是用麻绳扎着早胀肚了。翻着这些鞋样,王婶想起上次儿媳妇回来看到了说的话,想着估计以后等她没了这些鞋样也就是火堆里一丢的结局了。这些鞋样是王婶的婆婆给她留下的,说有些鞋样还是以前她婆婆留下的,有些年头了,这些针线活也是婆婆一点一点的慢慢教给她的。以前孙子响响小的时候,还没上幼儿园,穿的鞋子都是她一针一线自己做的,儿媳妇也买鞋子给响响,可她总觉得买的没有做的软和合脚。后来响响上了幼儿园,慢慢的响响也不穿她做的鞋子了,说丑,他们班同学都穿的什么安踏、阿迪达斯,可漂亮了。儿子也不要她做了,说心疼她累着了,她也就埋冤几句不做了。这些老底子传统的针线活做的鞋子、枕头、布老虎,估计以后也就慢慢的只能在博物馆工艺美术馆看看了,想到这些王婶有了些许的落寞。<br>时代在飞速发展,传统文化逐渐失去了生存的土壤,渐渐的在消失,就像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速,乡村也在逐渐走向凋敝。农村失去了青壮年,带走了下一代,留下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孤寡老人,失去了传承人,植根于农村宗族关系中的传统文化也就随着家族人口的开枝散叶逐渐消失在时代的车轮里。<br>农村的日子是一天天的好过了,年轻的人都往城里走,打工赚钱,买房养娃。为了让子女能扎根在城市,年老体弱的父母们将积攒一辈子的积蓄奉献给子女,买房买车,自己老两口守着农村的老宅和三五亩薄田,养活自己。不管自己的身体如何这里疼那里痛,只要城市里的儿女需要,做父母的都是舟车劳顿,前去支援。<br>找到了兔儿鞋的王婶,拿着鞋样出了门。这会外面已经出了太阳,下过雪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天瓦蓝瓦蓝,太阳虽文文的,可强烈的光线照在雪上,明晃晃的刺的人眼睛也睁不大。到了隔壁丑娘家门口,一看都已经这会了,咋还关着门呢。<br>丑娘也是一个人住,老头早没了,儿子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后来勉强娶了媳妇。现在两口子在省城长安打工,租个城中村的小房子,孙女阳阳已经上了小学,也不要她帮忙带了,一个人在家里自己凑合着过。<br>前一段时间下雪,丑娘去麦草垛子上撕烧炕的麦草,用力猛了一点,摔了一跤。多亏也是雪下的厚,加上刚好倒在撕好的麦草堆上,没啥大碍。可毕竟上了年纪,也是腰痛了好几天,买了几贴膏药,花了一百多块钱,那几天见到王婶不停的说一个人活着真难,以后上了年纪不是更遭罪。后来才听别人说,丑娘摔了后他儿子打电话过来,没问丑娘摔的严重不严重,只怪他娘干活不小心,摔了自己遭罪不说,还花了一百多买药看病。<br>拍打了几下门,一点反应都没有,喊丑娘,也没有人回应。王婶一下子急了,这丑娘一个人住,可别出啥事了啊,一边想,一边哆嗦着手从棉衣兜里往外掏手机。等王婶掏出来手机,看着手机上的按键,王婶却又不知道打给谁了,想想还是先喊丑娘的本家他雷大哥吧,也就是丑娘儿子的大伯。<br>一路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到了雷大哥家,雷大哥他们老两口坐在家里炕上看电视剧。王婶说明来意,说丑娘一个人住,怕不放心,让他雷大哥给丑娘打个电话,问问看丑娘去哪里还是在家里?别出事了。<br>雷大哥听了王婶的述说,拿出手机给丑娘打电话,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就是没人接电话。没办法,雷大哥又给他侄子打电话,问阳阳他爸看他妈妈有没有去他那里,按说昨后晌还见过丑娘的啊。阳阳他爸说没有去他那里,给他娘打电话也没有接。<br>最后雷大哥也没办法了,说:“她王婶,我这里有阳阳家的钥匙,我们过去看看吧,当时阳阳她爸在的时候留了一把钥匙给我,让我平时多去看看。你先慢慢往回走,我找一下钥匙就过来了。”<br>等到雷大哥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多了,拿出钥匙打开门。院子里的雪上面只有几只麻雀走过的小爪印子,像一个个竹叶散落其中。客厅的门关着,拧了一下门把手,门打开了,推门进去,一股刺鼻的煤烟味,到了里屋,一个蜂窝煤炉子在正中间放着,丑娘蜷缩着躺在炕上,人已经冷了。<br>王婶进来,看到这一幕,眼泪哗的一下涌满了眼眶,这个人老了咋就这么难活啊,好端端的咋就寻了短见了啊。雷大哥打电话给阳阳她爹,说了丑娘的事情,让他抓紧时间回来处理老人的后事。雷大哥打完电话,出来坐在客厅里已经掉了皮的人造革沙发上,怔怔的抽着烟,从四面打开的窗户吹进来的冷风,让雷大哥一阵阵的难受。<br>一会村支书带着派出所的人过来了,派出所的一个民警拿着笔和本子,走过来问雷大哥死者丑娘的情况,另外一个民警拿着相机,在里屋咔咔的拍摄照片。等民警问完雷大哥和王婶,转头给村支书书说:“目前从现场情况以及两位村民的问询来看,死者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当然也不排除意外事故。我们先回去了,等死者的儿子回来了我们再过来吧。”<br>下午两点多,阳阳她爹回来了,嚎啕哭喊,是他害死了她娘,都怪他和她娘吵架了。雷大哥拦住阳阳她爹的哭喊,说家里一堆事情等他做主处理呢,他这里嚎啥,等他娘安葬了再哭也来得及。<br>吵吵闹闹就这样在雷大哥和其他本家的操持下,丑娘被安葬在了她死去多年的老公旁边。<br>腊月二十三祭灶过小年,王婶的儿子臭娃回来了,王婶给臭娃说起丑娘的事情,说:“人老了可真难活啊,没病没灾身子骨硬朗还好,自己能照顾自己,能打理自己的生活,可一旦有了病痛,那真的还不如像丑娘一样,死了干净,也不连累儿女。”臭娃一听就急了,说:“妈,你在胡说啥呢,丑娘是儿子没钱,儿媳妇不孝顺,自己得了病怕连累儿子才寻的短见。我好歹有工作,你儿媳妇也还孝顺,你胡思乱想啥呢。”王婶说:“臭娃,你说的也不是没理,可一旦我身体不舒服,身边离不了人,你能辞了工作照顾我?你能有多少钱给我看病啊?你家的小日子不过了啊?久病床前无孝子,不是妈胡思乱想,是妈不想拖累你,妈更盼望你好好活日子呢。”臭娃听了王婶的话,蹲在屋檐下的房檐台上,狠狠的吸了一口烟,不知道是烟呛着了还是炕门里飘出的灰进了眼睛,臭娃的眼眶里充满了眼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