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养牛

西子湖小舟

“爸，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看着漫天的星斗，虎子手里的烟一明一暗，看不清他爸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虎子他爹躺在躺椅里，手里新东方发的广告塑料扇，一上一下的晃动着。院子里不时吹来一阵阵夹杂着土腥味的风，今年的收成不错，家里五亩多地打了将近五千五百斤的麦子。看着后院彩钢瓦搭的棚子下一袋袋的麦子，心里刚刚涌上的丰收喜悦，让儿子一句话问的如入冰窟。

虎子大学毕业好几年了，刚毕业在省城那边找了个销售员的工作，卖防水涂料，一天天东奔西跑的也赚不了几个钱。在省城长安城中村租一个小单间，也没有厕所和厨房，就空荡荡的一张床和一个桌子，一个木椅子坐上去咯吱咯吱响。上厕所就得跑楼下集体厕所，夏天臭气熏天，蚊子苍蝇能把人给埋了，冬天冷的裤子都脱不下去，特别是早上起来那会，还得排队。租户要做饭都是买个锅碗瓢盆放在房子里，防着被偷了，在过道搭个小桌子做饭的时候搬出去，吃完饭拿到洗漱池洗了再弄进房子里。一个月两千来块钱的底薪，常常青黄不接还要家里接济。想着家里为他上学欠的钱，最后还是办理了劳务输出，去日本打工去了。在日本苦苦熬了三年，还清了家里的债务，攒了一点点钱，准备着相亲结婚。

从日本打工回来在长安高新区那边找了个日资企业上班，一个月也还凑合，不比以前那么紧张了，多少也有了余钱。可这婚姻大事却成了虎子的一件头疼事，相亲对象看了不少，可还是却没一个能长久的谈下去，最后都是因为没有房子，没个窝就这么不了了之。虎子也一直想着在长安买个房子，可这房价一天天的看涨，自己的积蓄有限，家底儿薄，父母也帮衬不上，只能一天天的望房兴叹。

去年父亲在家里养牛的时候，不小心惊了牛，被牛撞倒在牛棚里，受了伤，住院将近两个月。那两个月是虎子最难熬的日子，一边上班，一边还得操心家里的父母。最苦的还是虎子她娘，一大早起来喂牛收拾家里，囫囵吃两口带着做好的饭还得赶公交车去城里医院照顾虎子他爹，下午一般医院也没啥大事，让邻床帮帮忙，她还得赶回家里照顾那两头牛。有时候虎子她娘累的发脾气，说养这两头畜牲干啥，累的要死要活，骂虎子不争气，堂堂一个大学毕业生连自己的事情都安排不好，我们还能指望你干个啥啊！

虎子听了她娘的指责，一遍遍的在心里骂自己当初没有好好上学，没能考个好点的大学，上这不上不下的二本大学有啥用啊，一遍遍的愧疚自己没能力接父母在身边，还要父母一把年纪在家里养牛为他攒买房子的首付钱。

过了年，虎子也不出去打工了，说要在家里和父亲一起养牛，减轻父母的负担。父母当时就气懵了，虎子他爹直接就开口骂了起来，说白养了虎子这个没用的儿子，不想着在外面闯世界赚钱，往外跑，却要回来种地养牛。如果早知道你要回来种地养牛，我花那个钱供你上学干啥啊，初中毕业就可以回家种地了，估计这会孙子都上小学了。你这是逃避现实，回来种地养牛，你这是回来啃老来了。虎子她娘只是在一边不停的抹眼泪。虎子也不说啥，蹲在门口的房檐石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烟。后来虎子他爹娘看看虎子是铁了心不出去了，也就慢慢的适应了，日子还得照常过，该干啥还得干啥。

虎子回家养牛也不是一时兴起，逃避现实。自从去年他爹受伤住院，虎子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了。自从国家实现全面脱贫攻坚任务，原来的扶贫开发办公室转换成乡村振兴办公室，加上现在从上到下各种政策大力支持发展农村农业，虎子觉得既然自己无法在城市立足还不如早早回老家创业，一方面照顾了父母，另一方面也可以使自己所学能报效乡里。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基本上都外出务工了，家里有钱的，在父母的帮衬下早早买了房子，小孩子也带到城里去读书了。家里情况一般的，在外打工赚钱，小孩带在身边或者当留守儿童，由爷爷奶奶带着，村里留下的人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村里的干部也是年龄偏大或者不方便外出务工的人在干着，对上面各种利好的政策吃不透，即便吃透了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实施，浪费了很多机会。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村里没有太多的集体收入，很多事情想干却没钱，英雄气短啊。

虎子自从不出去打工，在家里养牛，村里很多人人前背后的指指点点，有说虎子在外面网上借贷，欠了不少钱，不敢出去了，回家来躲债了；有说虎子年轻轻的不务正业，不出去打工赚钱在家里闲逛荡；有说虎子谈了个对象，让对象给骗了一大笔钱，虎子受刺激了，回来了；有的说虎子他爹她娘养了个废物，白读了那么多书。。。。。。说啥话的都有。虎子每天不是出去跑市场了解行情，就是了解国家有关的扶持政策，到县里镇上找领导咨询，或者到农科院找专家，咨询技术，想着怎么把这养牛的事情搞起来。天天早出晚归，回家累的躺到就睡，这些闲言碎语也传不到虎子的耳朵里。虎子他爹听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初时也不当一回事，心想嘴在人家身上长着呢，想说啥就让人家说去吧。虎子他娘一直愁虎子的婚事，虎子年龄越来越大，以前在长安打工的时候，还好说点，好歹在外资企业有个正经的工作，可现在回家里养牛，外面传说的那些个话，搞的连个说媳妇的媒婆都不愿意登门了。虎子他娘给虎子他爹说，让他劝劝虎子，还是回去找个正经工作去上班吧，别在家里呆着了，在这样下去咋办啊？虎子他爹听了啥也不说，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虎子他娘看虎子他爹不说话，也只能偷偷的抹眼泪。

虎子养牛的事情一步步的按照虎子心里规划的在向前推进着，临近端午，地里的麦子也开始黄了，麦穗个个饱满，一片片金色的麦浪在微风下随风摆动。村里人的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虎子的耳朵里，虎子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养牛场办起来，不能辜负父母为自己承受的压力和苦难。

割麦子的时候到了，虎子每天骑着电动三轮车追赶着联合收割机，让师傅抓紧时间收割地里已经干透了麦子。装袋、搬运、晾晒，经过近十来天时间的忙碌，终于颗粒归仓了。老天爷也是帮了大忙，在收割麦子的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下雨。

吃了晚饭，虎子和他爹坐在外面乘凉，虎子问了刚才那句话。

虎子他爹没言语，可心里却是无味杂陈，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也是个认定了就不回头的犟牛。你说不失望，那是假的，可失望有啥用啊，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以前想着虎子虽然念书一般，可好歹也念了大学，以后在城市里找个工作，安家落户，逃出这个靠天吃饭的地方，不用重复祖辈的走过的路，也不用受这种地之苦。可现在城市里的房价这么高，家里家底薄，买不起房子就只能租房住，漂泊不定。现在的女孩子也不比以前，念了书的都到城市工作，嫁到城市去了，没念多少书的也在父母的安排下早早找个好人家嫁了。前两年给虎子介绍对象，媒人第一句话就是以后给孩子在哪里买房子啊？人家姑娘说了，没有房子这婚咋结啊？还好虎子有个稳定的工作，给媒人说也在看房子呢，有合适的就买了。现在虎子回家里了，连个说媳妇的媒人都没有了。你说能不失望啊。

想到这里，虎子他爹叹了口气，拿起手边凳子上的烟盒，掏出一支烟，放在嘴里想抽却没有点。虎子看他爹拿起烟，就站起来拿着打火机准备给他爹点烟。他爹说：“虎子，你坐吧，爹这会不想抽。”

虎子知道他爹心里愁，为自己没一个媳妇愁，更为自己没有能按照他们的意愿逃离农村而失望。和自己一同念书的同学，要么在城市安家结婚了，要么已经有了娃，可自己还是要事业没事业，要家庭没家庭。父母能不急，父母能不愁啊。

虎子掏出一支烟，咔哒一声打着打火机点着了，猛吸一口，一股热辣冲进肺腑。

虎子他爹说话了，“虎子，爹也想通了，对你不失望，有啥好失望的？你虽没能在城市里安家落户，也没有结婚娶亲，以前我们急，我们也懊恼，可这段时间，我和你妈也想通了。没啥，你还年轻，只要你人品端正，不偷不抢，我相信我儿子也能干出一番事业。地也要有人种的，牛也要有人养的，都去城里了，谁种种粮给大家吃，谁养牛养猪给大家啊，没事。我也知道你是认定了的事情，谁说也不听的，犟的就跟咱家后院的牛一样。以后的路咋走你心里要有谱，牛不是好养要伺候的，你更要有个思想准。我知道你想拿出以前的积蓄办养牛场，怕我和你妈不同意。我和你妈已经说了，这个钱是给虎子攒着娶媳妇买房用的，反正都是给他用的，你给他让他去折腾吧，趁着年轻不折腾等老了再后悔？”

虎子听了他爹的话，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斗，努力挣扎着不让眼眶里的晶莹落下。

“虎子，你也别胡思乱想，别三心二意，爹知道你压力大。别有压力，你想好了你就好好干吧，我和你妈全力支持你。我们也不羡慕谁家的儿子在外面干大事，我儿子虽然本事不大，可还在我们身边，我们有个事还能指望你。你看看前头街道你李叔的儿子，他好像还和你是同学，念书好，书读到国外去了，虽说名声有了，可你李婶生病，还不是苦的你李叔。给儿子打电话，儿子说他远，他工作忙，给打了点钱，让找个保姆，可保姆哪里有自己家人照顾的好啊。你李婶想他儿子，想他孙子，给儿子发视频，没说几句儿子就说忙，有事情挂了电话。你李叔那天气的给我说，要这儿子有啥用，啥也帮不上，就知道忙忙忙，一说就打钱。可钱能解了他娘想儿子像孙子的苦吗？一年也见不了一回。还是你家虎子好，现在天天在家里陪着你们二老，空了带着你们还出去转转，我们也只有羡慕的份。”

“虎子，我和你妈也不盼望你大富大贵，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人这一辈子，就是时也、命也、运也，时不当，命不中，运不济，再努力也是惘然。你好好干吧，爸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扶持你起来。”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到了深秋时节，虎子的养牛场在各方的关注下建起来了。养牛场外面的田野上，麦子绿油油的一片，养牛场红色的砖墙显得是那么的醒目，墙上写着两行大字，“乡村振兴建小康社会，科技兴农建美丽乡村”。两排整齐的牛舍对面而建，中间圈起来一片活动场地，方便在清理圈舍的时候让牛有充分的运动场地。东边一排仓库和给牛看病、清理的功能间。

今天第一批秦川牛就要入舍了，一会县上的领导和镇上的领导都要过来剪彩，虎子一点也不敢马虎，能不能一炮打响就看今天了。会议室这边桌子中间摆着一束鲜花，两边整齐的摆着一溜矿泉水，鲜红的姓名牌上写着领导二字，给各位领导准备的伴手礼整齐的放在会议室里面的墙根。中午十点多，县上和镇上的领导到了，运输第一批牛犊的车也到了，各项准备工作都已准备就绪，在一阵震耳欲聋的礼炮声后，县里农业局的王局长剪开了牛栏门口的红丝带，第一批牛顺利入栏。

送走了各位前来剪彩的领导，虎子的养牛事业开始了正式的运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