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塔的土砖城堡

海神

■ 海神

（一）

陈大师带我们去祖塔，他说他有一栋土砖屋，在祖塔与沩山交界的山额上。

到达黄材水库尾，沿小龙潭电站旁一条公路上到大山腰中的葛坪。眼前是两边高山夹峙的一条山谷。依山的农舍，坡上的田土，明显有了高山的感觉。公路沿一条河道延伸，河水清澈。山谷不长，仅两三里路，驻足而望，屋舍连连，鸡犬相闻，仅一条公路与外界相通，亦有如山中之世外桃源。

视野之中，我看到的是普通的现代民居，两层小楼，砖砌的围墙，绿篱笆、水泥坪等。我想，在这个世外之地都是现代社会的格局，我问大师：“遍地皆楼房，何处见土砖？”

陈大师是宁乡书画界大腕，喜穿宽大的土布衣服，手腕上有佛珠把玩，有衣袂飘飘的仙风之骨。大师说，他是在十多年前，随湖南日报记者陈惠芳的一次采访，笫一次见到了这个冲里的土砖屋，一次遇见，却如小青年的第一次心动。大师说，快到了，爬上山额就到了。

山谷的尽头是两面高大的山坡堵着，右边是月山山脉，坡是草坡，高大宽阔，有滑坡遗迹，坡下很大的平地，荒废着，长着草开着野花。左边是沩山山脉，陡坡延绵，望不见顶，树林茂盛。两坡夹着处是一水库大坝，沿公路而行的河水出自这里。这是宁乡的老龙潭水电站，从沩山下来的水在此锁住。一座公路桥在电站下跨过河水向陡峭的山坡爬去。公路在水库上方通过，可以俯瞰水库。在这峡谷之中一片碧绿的水体，与青翠的高山，蔚蓝的天空相映衬，顿觉山水之中了无尘世。

其实这种空灵只是片刻，这段沿水库顶坡爬行的公路不足千米，拐角处就是人间烟火的尘世了。陈大师的土砖屋就在这里。这里是葛坪上边的蜂子洞屋场。山顶上的村落。

在《美丽新宁乡》上有一篇写这个山顶村落的文章。一个叫沉香的美女初到这里，这是她的笫一印象：

“一幅古朴幽静中国水墨画卷映入眼帘。吊脚楼、土坝墙、土砖房，一栋栋房屋错落有致的散落在半山腰，镶嵌在青山绿水中，紧紧地被大自然拥抱。缕缕似浮云般冉冉上升的炊烟，轻柔舞动妙曼的身姿，山村平静生活如同“世外桃源”般让人无限向往。”

再读下去，作者把这个山顶村庄当成了她的童话王国：“路边小溪里叮叮咚咚作响的山泉水清澈见底，一条原始的石拱桥横跨小溪，桥上的石板还略显湿润，上面结着墨绿的青苔，细细的露珠撒落在上面，晶莹剔透。放眼追望，溪水所到之处，都是小溪里稍微高点的石头做跳石，人一跃而过。偏偏这里有座原始卵石砌成的石桥，或许是傍溪而居的相公不忍溪水沾湿娘子的绣花鞋而砌吧。站在桥上，听着桥下传来琴鸣一般淙淙的水声，还分明听到声声叮嘱：娘子小心，莫湿了鞋！当年别处重逢处，此刻新人即故人。”哈哈，小美女很快就入戏了。

陈大师的土砖屋就在美女玩水的石拱桥上百米处。这边是山坡，沿山坡是新开出的一长条空地，水泥地，是很好的停车场，这里坡上的树丛中有一石洞，当地人称为蜂子洞。水泥路沿溪水上，有一栋大屋，修缮一新的土砖屋，这就是陈大师的沩山避暑地，他为之心动十多年了的情结处。

(二)

沉香美女写的是五年前的景象，那是一个童话里的世界。五年过去，这里上山的公路已经完成了标准化建设，村口两栋土砖房进行了维修。新修建起的砌坡高大、坚实。一户人家把护坡砌成城墙式样，给人很大的视觉冲击。顺着这个“城墙”望过去，坡上的房子一层一层上去，真有着我们头脑中的“城堡”格局。我看过川西地区藏族的山坡房子，欧洲山区的房子，都有城堡的特征，在宁乡这个高山之上也发现了这种城堡，很是惊奇。我问陈大师，是看中这里的土砖屋，还是看中这个城堡啊？陈大师大笑。他说，沉香看到了娘子和相公，你看到了城堡，我当然也有看到的啊。大师看中了什么，不再追问。

这个山顶村落现在属沩山乡祖塔村的葛坪组。这个小小的山顶曾经分为两个生产队，想象起来，这里应是鸡犬欢腾，人声喧闹的大山中的热闹之地。现在当然冷落了，还保留有七栋土砖屋，三户人家留守。陈大师租下了荒废的四栋。一栋在村口边坡旁，已经修缮完，作为民宿打造，其它三栋在坡顶上头，保留着原始风貌。

平地上的大屋讲究“国”字布局，几进几间，天井走廊烽火墙，大门等，显得豪华气派。但这里坡上的屋因场地有限，釆取了长坡屋顶的做法。从外面看是一个长条型的大屋，但里面的布局就别有洞天。可以在大屋顶下分割出很多的布局，正屋，偏房，厨屋，杂物，饲养间，数一数，都有十几间用房，一栋看似单一的房子可以容纳几代同堂。大屋顶下是木板架起的阁楼，外边有走廊，开门，但一般不住人，放农具杂物。在这种高山之上，田土局限面前，这里的人世代聚居，把它的房子打造成世代相传的祖业，这种土砖屋也是大户人家格局。

在坡顶最上头的一栋土砖屋，一层，有一块难得的地坪，门廠开着，我们等主人出来。陈大师说，这是他租下的，门一直开着呢。屋子还没改造，仍是农家陈设。陈大师说这里的厨房暂不改造，客人可以到这里搞自助饭菜。我看到被熏得乌黑的一面墙，用手摸了一把，很奇怪的感觉。我开玩笑要一美女去摸，美女当然不摸，想到满手的黑灰马上要跑开。我把手摊开，手是干净的，没有半点黑色。大家都试了试，直呼奇怪。看似乌黑的墙壁，却是烟熏火燎的油漆，是高级黑的墙漆啊。陈大师说，装修时会留下一块，作为文物保护的。除了里面的油漆黑，外面的墙也有秘密吗？陈大师给了我们一个演示：他把一桶水泼到外墙上，水迅速流下，墙面是干的。原来这里的外墙是涂了桐油，是防水墙。陈大师说，土砖屋的墙脚都是块石垒起的，这些房子都是百年老屋的基脚，很牢固的。这里的用水是山泉水。山顶下来的水自流进屋，且一年四季长流不断，清洁干净，难得的自然馈赠。在修缮完的大屋后面，陈大师把山泉引进去，在屋的后院空地上流转。这栋房子前有山溪欢腾而过，后有清泉蜿蜓回转，这个土砖大屋就是高山顶上的苏州园林了。

（三）

我有山水情结。每到一处，我第一思维是置身其中，领悟其间的山水人文。陈大师一见钟情的地方，我初见即了无尘世之感的地方，当然得好好体会。

在平地住惯了的人，对事物都是平视或者仰视，有平和的心态。在这山顶生活，除了看路和种地，都是俯视，可以望见很远的山，可以有开阔的视野和容得下更多山头的心胸。在这个村子里，往西即见沩山大佛，往南一顷碧波的黄材水库尽收眼底，往东北是宁乡与桃江交界的猴公大山，正前方望过去是月山冲，与四羊方尊出土地仅一山之隔。我觉得，如果在此修行，应该会修成哲学家。

我不知道这里原住民始于何时，亦不知这里是否产生过哲学大师，我觉得这里的土砖屋的布局是值得研究的。它的城堡式的布局既是因地制宜，但它给人的视觉和心理冲击是实实在在的贵族格局。自上而下的居高临下是一种生活，更是一种气质，自下而上对城堡的仰视何尝不是一种修养和认同。如果没有这种认同，这种城堡式布局不可能长久保存，人心思变下，都有破坏一个旧世界的冲动，但这里没有，我觉得这个城堡是一种历史或文化的自然延伸。我建议作为文化保护工程，启动“蜂子洞土砖城堡”申遗工作。

这里叫蜂子洞，这个名称的由来，陈伟光先生写了一个历史掌故，说是当年建沩山密印寺时需要蜂蜜作为建筑材料，此洞蜜蜂顷巢而出献力献身。除了历史掌故，我觉得在自然生态中，这个高山之顶的蜜蜂必定有所不同。山下的老龙谭名称也是有典故的，传说是龙王在此潜游而得名，我觉得沩水在大山中蜿蜒十多公里后，在这两山夹峙山谷中积蓄的力量，破石为潭更是自然伟力的体现，毕竟坠落、旋涡和聚积给了水无限创造力。据传灵佑创建密印寺期间，受毁佛冲击，曾一度退隐，灵佑退隐期间是否考察过这里，我想有这种内涵的山水，一定会在大师的眼中闪光的。

十年之前，陈大师一见心动，现在定下心来，在此投入，创建民宿山庄，他的心不再是初见时的萌动，而是将之寄托于此。我第一次到这里，我看到了古老的土砖城堡和居高临下的山水，置身期间，我也成为一见相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