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父亲节

皮特罗

　　每年一个父亲节，基本无感。这是一个洋节日，缺乏文化内涵，吾辈华人怎会亦步亦趋！其二，父亲仙逝多年，他在的时候都没过过，现在去过有些不忍。于是乎我选择性失忆，不想过。

无奈如今网络发达，你不过人家过，一早起来手机不停地提示你，不胜其烦。一想人家也是好意，于是打开回复一下。都是子侄辈儿的孩子们，还有一些学生，等等。言辞恳切，情深意长，音画摩登，美不胜收。我的回复没有画面也没有音效，只有几个字，干瘪无力，自己看着都发愁，觉得被花花世界遗忘了。

　　提起父亲的话题，在我儿时的印象中就是打孩子。五十年代打孩子那可是真打，拳拳到肉，棍棍见血。

我家住在一栋梁思成设计的大屋顶公寓的四楼。三楼是老赵家，山东人，三个男孩一个女孩，赵爸爸是汽车厂的一个分厂的厂长，专门生产军用卡车。二楼是白家，白叔叔是省委干部，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白家人是四川人，皮肤白，据说是吉林省委和四川省委对换来到东北的。听大人说，是为了反高饶集团，我那时是小屁孩，也不懂什么情况，只觉得白叔叔是有学问的人，起码比我爸牛逼，我爸可不像白叔叔那样书生意气。一楼住的一家东北人，旗人，姓关，关奶奶是天足大脚，被邻居婆婆们好一顿笑话。后来听说他家是皇帝的亲戚，正蓝旗贵族，好像大脚也是必须的。

晚饭后，楼上楼下开始打孩子了。那时人们没什么隐私的概念，一家家都开门公开打孩子，大人的叫骂孩子的哭喊会放在楼道里，是每天晚上的保留节目。声音最大的当属二楼白家，白叔叔一改温良恭俭让谦谦君子，变身为渣滓洞恶魔，打得鸡飞狗跳，极为恐怖。白老二是家里独生子，还有一姐一妹，怎么也会天天挨打，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亲眼见过白叔叔打白老二，他被脱光了衣服，吊在门框上，雪白的皮肤满是紫红的鞭痕。老白被打得懵逼，都不会哭了。我回家问母亲，白老二是捡来的吧？答曰，玉不琢不成器！原则而又高尚。我家还算不错，我爸打我都是关门的，悄悄地打，还会顾及我的面子。其实打孩子最狠的是一楼老关家，据说旗人规矩大，打孩子不敢哭，谁哭谁倒霉。他家没女孩，五个男孩，每天轮换着打，倒也不错，不像我爸就抓住我一人薅羊毛。

楼道里几家打孩子一直打到文革都消停了，因为几家的爸爸都被关进了牛棚，孩子们终于解脱了。三楼的赵家还让红卫兵抄了家，说是家里有黑材料。我记得赵爸爸是红小鬼出身，不像我爸爸是有钱人富二代，怎么也会被抄家呢？百思不得。

那段时间我家每天也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知父亲何时会被处理，对别的事也没有很关心。自身难保，遑论其他？

突然有一天白家悄悄地搬走了，说是上班太远，不方便工作。后来听邻居八卦，才知道白老二死了，听说是在地窖里烤白薯，中了煤气，送到医院已经硬了。我对白叔叔印象极好，那样翩翩公子的气质放到现在也是妥妥的鲜肉一枚。一定是白老二真该打，不是好孩子。白叔叔搬走不久也被关进牛棚，据说他做过省长的秘书，属于黑帮。我是不信的，一定是造反派搞错了，有那么俊秀的黑帮吗？邻居也八卦说，白老二可能是被害的，他得罪了造反派的头头，像是一部反特小说的情节。

我对父亲打我却一直耿耿于怀，我在学校一直都是乖孩子，学习好有礼貌，好像没有理由挨揍的，可我爸爸怎么就热衷打我呢？愁屎了！

白家搬走，楼道里没有了白老二的惨叫，没有了呛人的辣椒味儿，我有些失落。只怕父亲打我的时候，我的哭喊会不会引来众多小朋友的笑话，毕竟合唱变成了独唱，挺引人注目的。或许是我长大了，也许是运动的影响，挨揍的次数在逐渐减少，心里的忐忑却没有减少，爸爸会不会憋着大招呢？我必须小心谨慎，不可行差踏错，被抓到挨揍的理由。同时也在心里暗下决心，以后挨揍不可出声，不能叫别人听见，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好在马上插队了，去农村远离父亲，他就打不着我了，倏然对农村充满了憧憬和期待！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时有父亲节，会不会改变一下历史的进程，白老二也许不会死，我可能不用天天等着挨揍了？可那时候谁敢提洋节日啊？祖宗留下的老节日还没过好呢，可不敢崇洋媚外里通外国。

看着手机里微信祝福语，不时还有挺厚的红包出现，我才意识到我就是父亲节的祝福对象，是别人给我过父亲节了。对角色的转变还有些不习惯，总想给别人过节，没有想到别人会给自己过节，当了几十年的父亲，却没有当父亲的自觉，太惭愧了。

不由得有些喜欢父亲节了，那是一种亲情的表达机会，是增进感情的契机，是一种爱的表现方式，我们没有理由拒绝他。

父亲节快乐，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