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账本

源汇剑

周末。我和妻子例行回舞阳老家看望父亲了。
出漯河沿皇上路一路西行40公里左右，就是我的老家舞阳县姜店乡李湾村。玉带般秀美的澧河紧靠村子北缘，像张开的母亲的双臂，给村庄一个温暖的拥抱后，继续蜿蜒东流。听村里老辈儿人说，我的村庄整体上是个凤凰湾，村庄就坐落在凤凰怀抱中，是风水宝地。村子里的人淳朴善良，村民平安幸福和谐。
母亲去世这两年多的时间，86岁的父亲一直一个人生活在老家，在漯河上班的我免不了天天牵挂。接他老人家到漯河居住一段时间，他说生活不习惯，坚持回老家找乡亲们一同生活，串串门，唠唠嗑，打打牌，种种菜。拗不过老父亲的坚持，我和妻子开始每周末例行回老家、风雨无阻的幸福行程。

把家里的二亩耕地给了亲戚耕种后，老父亲还是闲不下来。他把院子里里外外的空地都认认真真地深挖两遍，按季节种上我们爱吃的蔬菜、水果，门前还栽上月季、玫瑰。父亲说：“这都是给你们种的，我也吃不及，你们回来了就多采摘一些。”每次回家，第一口闻到的就是门口的玫瑰、月季花香。再跳进菜园子，来一场丰收的喜悦采摘：肥胖的竹笋、绿油油的生菜和韭菜带来春的气息；嫩的黄瓜、红的西红柿消暑解渴；串串豆角、大个罗卜白菜、红的石榴是秋千丰收的喜悦；冬天来了，除了带一些地窖的红薯，再修剪一下门前玫瑰花草迎接冬雪到来。 这次回到家，我们开始分工干活。妻子在菜园里采摘，我和父亲在室内收拾卫生。听父亲说过，我家的瓦房是1979年修建的全村的第一所瓦房，建成后，全村人都来观看。直到现在，父亲还是对这三间瓦房情有独钟。房子时间久了，室内墙皮免不了脱落灰土，我便找人进行了室内粉刷和屋顶修缮，虽然好了许多，但卫生还需要经常打扫。
当我在里间打扫父母用的旧衣柜时，把抽屉抽出，从抽屉下边的柜角最深处取出来一个布包，厚厚的灰尘把布包包裹得严严实实，我一层一层剥开，三个泛黄的记录本赫然出现，上面写着：记账本！
我的心头一惊！这不是父亲说的早已弄丢的账本吗？怎么在这里？我一个一个翻看。第一本首页上写着：豆腐账、1986年，第二个和第三个本上首页上写着：油账、1988年、1992年。这些泛黄的本本，里边记录着我家卖豆腐和榨油卖油时候，十里八里的乡亲、亲朋好友赊账欠账的明细账单，每个本的首页都清清楚楚的写着标注：豆腐X斤、豆子X斤，合计X元，里边是一项一项的明细……
我清楚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读初中的我，家里兄弟姊妹五个，条件拮据，父亲为了不让我辍学，继续接受良好教育，去邻村买了一个碾盘，开始磨豆腐卖豆腐养家。家里养的一头毛驴也派上用场。每天晚上家人把黄豆子泡上，第二天凌晨开始拉磨，驴子套在磨上，眼睛蒙住，围着碾盘开始一圈一圈的转，豆子经过碾碎、冲刷，经过滤、烧水、煮沸、点浆、挤压，一桌豆腐就成了。天亮后，村子里就开始响起了父亲的吆喊：“卖豆腐！——”。 三四年的豆腐生意，到家里买豆腐人的络绎不绝，赊账的账本也慢慢记满。母亲看赊账的人很多，卖豆腐也不赚几个钱，和家人商量放弃豆腐生意，改行榨油卖油。随后托人在许昌买了一台榨油机，开始了油坊生意。油坊有固定的门面，方圆五公里左右的亲朋好友都来我家坊榨油买油。农村生产油菜籽、芝麻和花生，带着原材料到油坊榨油的居多，油带走，不收加工费，留下的饼是我家的。还有一些亲朋好友，买油赊账，父亲是来者不拒，账单也一天一天多了起来。每季度末，是我家收获的时刻，也是从我最幸福的时刻，南方养鱼的老板会开着大货车到我家油坊，买走一大车油饼回去养鱼。我们全家都围着父亲，看父亲一张一张地在点数钞票。
我的学业，也就是靠家里卖豆腐、榨油卖油赚钱坚持下来的。当我高中毕业，父亲突然说油坊不开了，榨油机也低价出售。母亲催促说，豆腐帐还没收，卖油账又堆那么多，尽快把账收一下吧。父亲说：“收啥？赊账的人都不容易，他们有了，自然会送过来！”就这样，这些账本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直到现在。期间，母亲曾经催过几次收账，父亲依旧没有行动。有一次，母亲催得急了，父亲说账本丢了。直到母亲去世，再也没有催过父亲一次。 我曾经问过父亲，为啥不尽快收账，父亲说：“既然赊账，都有原因，都是亲朋好友、四邻八舍的，有的人家里确实困难，有的人去外地了，咱不用收账，他们有了自然会还，不还都有原因的，何况我也答应过几个人不用还了，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别人也帮助过我们！”我问父亲账本在哪里？父亲回答：“不用问了，账本早就找不到了，丢了！”
从此，我们家人再也不提账本和收账的事情。
如今，在打扫卫生的时候，不经意找到了这三本尘封已久的账本，我一页一页翻看着父亲的笔迹，禁不住泪眼朦胧……父亲，是用如此宽厚的胸怀，包容赊账的亲朋好友、父老乡亲，舍弃了经营8年三个账本的欠款！父亲对他们的爱是那么低调，那么深沉，他从来不对外人说过一次，也不让我们家人提起这些。母亲在世的时候，好几次给我抱怨：“咱家老头子就知道干活，脸皮薄，顾别人，卖豆腐、榨油卖油的账，一直也不收”。后来，在母亲的坚持下，我拉着架子车，老母亲跟着，拿着一个账本走了两个村子，收了半天的账，收回来200多斤豆子、300多斤油菜籽、220元现金。后来母亲又催我父亲去收账，父亲说：“账本丢了”，母亲也无奈，不再催了，只是偶尔给我抱怨一下。 如今，跨越世纪的账本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惊呆之余，叫来妻子。妻子也非常惊讶。父亲走过来，看见我们手里的账本，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算了吧，都过去几十年了！”我和妻子也笑了笑，迎合了父亲。父亲接过三个账本，用一个塑料袋包了起来：“继续藏起来吧，都过去了！如今大家都过得好好的！”父亲又把账本藏在了抽屉下边柜子角——那里是老柜子的最深处……
三个尘封的跨越世纪的账本已经不再是亲朋好友、父老乡亲的欠账，反而是一本宝贵的财富，它是那么深沉，因为它含有父亲的真情！它是那么挚情，因为那里有父亲的真爱！它是那么令我感动，因为它真真切切、明明白白教我了一些做人的道理：要和父亲一样，勤劳善良，热爱生活，知恩图报，恪守承诺，勤俭持家，明事知礼！
在父亲口里丢了将尽40年的账本，其实根本没丢，原来是父亲的刻意雪藏，尘封了起来。为了他对家乡那份深沉的爱！我理解父亲，那边的母亲也一定理解父亲！他吃过苦，受过累，接受过别人的帮助，沐浴过淳朴的乡土民风，他的心里，一定不忘初心……
我感谢故土，感谢舞阳县李湾村这块凤凰湾一样的风水宝地，她教会我热爱生活的能力，赋予我努力前行的勇气。我更感谢故土，感谢那条美丽的澧河，她清澈见底，静静流淌，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像一条闪亮的玉带飘绕东流，哺育着令人梦牵魂绕的沙澧大地，滋润着勤劳善良的朴实儿女。她，春淌、夏涨、秋清、冬澈，四季如此！
悠悠家风，流传不息……

尘封的账本——漯河市纪委网
http://www.lhlzw.gov.cn/sitesources/lhsjjw/page_pc/gzdt/jcgz/articlebb0a9ee3915644a9ab511c22f0a71588.html

尘封的账本——漯河日报网
http://rb.lhrb.com.cn/html/2022-06/20/content_12625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