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父亲</p><p class="ql-block">父亲一四年二月去世,癌症。这个瘦弱的身躯受尽了疾病的折磨,吐血,血压检测不到。医生把我和哥哥叫到医生办公室说,病人不行了,抢救不过来了。我和哥哥早有预料,泪水还是模糊了双眼。回到病房,告诉了母亲,平时爱流泪,凡事让我和哥哥拿主意的母亲变得异常的冷静和理智,她说,回家吧,让你爹死在家里。</p><p class="ql-block">冬天,极度的寒冷,大姑二姑还有四叔提前来到了父母家,炕火烧起来了,要让父亲在温暖的炕头上离开这个世界,我祈求,如果有灵魂,在父亲离开的瞬间,这个飘渺的的灵魂随着温暖的烟气一路恋恋不舍,升到西方极乐世界。</p><p class="ql-block">父亲是个倔强的人,记事起,他很少陪伴我们,突然有一天晚上,家里多了缝纫机,北极星挂钟,家里人忙忙活活的找人组装,挂钟声音洪亮,我睁大眼睛,半宿不睡觉,跟在大人身后,进进出出在漆黑的老房子里。这是父亲从外地买回来的高档商品,是可以持久炫耀的东西。再后来,隐约听到母亲说,父亲是跑外的,所谓的跑外就是现在所说的出差,是业务员。见多识广的父亲持续带回了很多东西来卖,各种款式的衣服,的确亮材质的衣服风靡一时。房子正中央的桌子上放着几大包衣服,打开以后花花绿绿。邻居们进进出出,啧啧称赞,挑花了眼。想必母亲也看花了眼,一种幸福和荣耀激荡在心中。</p><p class="ql-block">父亲和母亲吵吵闹闹一辈子,母亲受不了委屈,一吵架就哭,父亲脾气大,一吵架嗓门大,举手就要打,可是每次都把手放下来。物质贫乏的年代,父母辈吵吵闹闹的生活极其常见。小孩子只有看的份,不敢多说一句话。小时候害怕父亲,害怕和他相处的每一天。记得一段时间,每天晚上睡觉前,他会问我胳膊怎么说,今天我会说胳膊,明天就变成了膊胳。这是一个难堪的时刻,父亲会因此大发雷霆。夏天,玉米苗新长,给父亲牵牛耘地,不及牛高的孩子牵着大黄牛,大黄牛欺负弱小,不走正路。父亲会迁怒于我,大声呵斥,甚至捡起土坷垃掷到我身上。类似的事情很多。回忆这些,不是为了谴责,而是真实的回忆父亲留给我的记忆,这些不美好的过往留给我懦弱木讷的性格,面对父亲的谴责,低头不语,默默承受一切不属于你的错误。同时也培养了我凡事精细,不退缩,勇往直前,努力学习,不甘人后的倔强。</p><p class="ql-block">父亲为了我和哥哥的学习操碎了心,七八十年代,地里农活多,春天种地,夏天打药,秋天摘棉花,冬天收拾棉花柴。母亲让我和哥哥下地,父亲总是说,不去,在家学习。在父亲眼里,学习是比天还大的事情,学习好,能考出去是农村孩子唯一的出路。在父亲严厉约束下,我和哥哥学习都很努力。可是,在那个年代,且不说考大学,初中升高中也是何其难,哥哥考高中落榜,一向清高从不低头求人的父亲为了哥哥有高中可上,东跑西颠。熟人,一面之交的人,大凡能求到的人,说尽了好话,受尽了拒绝。后来总算在大表哥帮助下,去潍坊谋得了一个上高中的机会。哥哥每个礼拜往返百里借读在外,想必这段艰难曲折的求学之路会让他铭记一生。</p><p class="ql-block">父亲兄妹七人,伯父安家牡丹江,在爷爷奶奶有生之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在老家,父亲就是老大,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父亲定夺。二姑和姑父吵架,二姑回娘家哭,父亲带着几个叔上姑父家理论,而后姑父赔礼道歉。五叔娶五婶,五婶没有新房子不进门,爷爷奶奶愁白了头,父亲做通母亲的工作,把已经分到手的新房子让给了五叔,自己搬到老旧房子里。奶奶在爷爷去世后在我家和五叔家轮住,每次离开我家去五叔家都会难过的流泪,其中曲曲折折的原因让父亲和五叔吵架。父亲是一座山,巍峨耸立,为母亲和孩子们遮风挡雨。父亲是一座高山,为大家庭排忧解难,奉献自己。</p><p class="ql-block">三叔遭遇石墨矿坍塌,砸的面目全非,从土里扒出来送到医院已经没有呼吸。孩子哭老婆哭,一大摊子事情。我上高一时,爷爷查出肺癌,癌疼让爷爷彻夜哀嚎,整个大家庭被愁云笼罩,从治疗到爷爷去世,接二连三的变故打击着父亲。这段记忆,是匆忙的,我和父亲没有交流,我住校,父亲操持所有的悲欢离合。</p><p class="ql-block">父亲老了,疾病找上门来,我刚参加工作没几年,有一天哥哥突然打电话给我,说父亲得了一种奇怪的病,胡言乱语,不认识人了。我匆忙从单位赶到了田庄医院,当我见到父亲,我惊呆了,父亲行为语言完全失控,不停用双手抓病床,站起身来撕扯着窗帘,眼神呆滞。我问哥哥医院的诊断,哥哥说初步判断是脑炎。在田庄医院的一晚是煎熬,惊恐和无助的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们转院到平度人民医院,最后确诊为病毒性脑炎。病毒破坏了大脑皮层语言区,父亲丧失了逻辑思维,成了一个疯子。脑细胞的修复是如此的漫长,父亲成了村子里的傻子,疯子,半夜他会起床开门,满村转悠,山沟,果园,田野。鞋子磨破了,裤子碎了,满脸污垢,胡子拉碴,长发杂乱。给别人家糟蹋了苹果,挨了别人的耳光,亲戚不再是亲戚,白眼和咒骂。饭点跑到别人家赖着不走,躺在别人家炕上。种种怪异让母亲跟着说尽了好话,赔尽了道歉,流尽了眼泪。哥哥在老家也跟着受尽了屈辱,瘦了很多。等病情好转,父亲的目光温和起来,不再半夜外出,胡言乱语,家里的欢乐也多起来。父亲会和我坐在一起聊天,会为我工作上的事情发出惊讶。发出由衷的短暂的欢笑。我难过的流泪,我知道,我从此失去了一个最真实的父亲,病毒侵害的后遗症剥夺了一个严肃,不苟言笑,倔强,让我惊恐无法接近的父亲。还给我一个会笑,喜欢干净,附和我喜怒哀乐的父亲。我哭过,暗夜里大声抽泣,无法抑制崩溃的情绪,我从此失去了最真实的父亲。</p><p class="ql-block">即使这种不真实的父亲,时光也没有眷顾我的情感。父亲查出肝脏出了问题,从前期的肝硬化到后期肝癌再到最后吐血而离去,漫长的十几年。病痛折磨他,虽然脑炎后遗症去掉很多,可以交流,思维也趋于正常,但是肝疼如毒蛇缠身,一刻不曾离开。一个健康,倔强,勇敢向前的父亲在家里均为配角。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和哥哥来决定,父亲一言不发,问他的意见,他总是傻傻地说,怎么样都行。可是,事情有好有坏,有好人有恶毒之人,怎么能怎么样都好?母亲说,你爹什么都不知道,不用和他商量。我难过的流泪,这是我的父亲,我的依靠,我曾经的大山,怎么能不和他商量,即使是错误,毫无涵义的回答,我也要和他说一声。父亲终究抵不过癌症,不断的住院和出院之间,身体一天天衰弱,步伐越来越沉重,一次看见他从公共汽车挪下步来,微微挪步前行,费力前倾,我停步等候,回首之间,泪流满面。亲爱的父亲,严肃与心,岁岁年年之间,亲情相恋,岁月无情,疾病无情,你我之缘分,将近!</p><p class="ql-block">当灵车载着昏迷多日的父亲和陪伴的亲人回到老家,父亲突然睁眼,环视周围的一切,短暂的几秒钟,带着无限的眷恋闭上了眼睛。我扑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我知道,岁月不再,父亲永别了。父亲,无数个不眠之夜,想写点缅怀的东西,你能否感觉的到,埋葬你的青松之地离老房子不远,暗夜里有一盏不眠之灯在老房子闪闪烁烁,那肯定是我在看书,你喜欢我认真读书,时至今日,我一直认真读书,如果天堂有灵,通天有径,希望你缓缓而来,听我朗朗而读,那是对你无比思念,痛彻肺腑的语言表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