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守学原创】父亲的“天马”

刘守学律师

父亲的“天马”

作者：刘守学

　　我家有一辆老旧的自行车，瘦骨嶙峋、锈迹斑斑、轮胎干瘪，零件缺失，已毫无使用价值。车把下围在立柱上的一张铭牌，图案依然清晰，文字依然鲜活：“上海自行车厂，天马牌”。

这辆“天马”自行车来到我家已有62年了。父亲把它买来时，新崭崭，黑油油，黑中透亮，威风八面。那时的父亲，青春年少，穷苦岁月难掩英俊帅气。

如今，这辆“天马”与父亲一起慢慢变老，一个变成六旬锈铁，一个衰为耄耋老翁。“天马”不再“行空”，远离了路，远离了风，虽然没有半点用处，但父亲始终舍不得丢弃。如今它正静静地与那些不太常用的锄镐木铣们，蜷缩在一间屋子的角落里，听风、听雨，思考人生。

　　几天前，父亲给我讲起买这辆“天马”自行车的故事，我听后觉得新奇有趣，记述于此：

“这辆自行车是1960年冬天买的。那年农历十一月的一天，我和东院邻居石广春结伴去北京大栅栏买自行车。那一年我23岁，石广春16岁。

当时已是大雪节气，天气干冷干冷的。一大早天不亮，我们就步行出发了。我俩每人带了200元钱，怕丢了，用布包好缝在棉裤腰里。这些钱，是两家人的全部积蓄另加东借西借。

那时自行车，还是个稀罕物，不是一般人买的起的，就好比现在的“宝马”轿车。自行车虽小，却用处极大，赶集上店、走亲访友、城里办事、外地购物，方便之极。有了它，以前因路远办不成的事就可以办成了，以前两天才能办完的事一天就可以完成了。家里有农产品放到集市上卖，用不了一年，就可以把买自行车的钱挣出来。

当时自行车可是紧俏商品，小小的玉田县，普通老百姓哪能找来供应指标，根本买不到。经打听，去北京买，不受指标限制，二百里地，不算远，来回两天就回来了。

从张胖庄到大安镇北道口，八里地，走了半个小时，在寒风中又等了半个小时，他们终于挤进一辆姗姗来迟开往北京方向的班车。

那时玉田去北京的道还是土路，班车一路颠颠簸簸，走走停停，到北京已是午后。下车后，我和石广春步行来到我的舅爷魏旭东（我奶奶的弟弟）家。

舅爷魏旭东那时快七十岁了，膝下无儿，只有两个女儿，舅爷有文化，写得一手好字。他家住在一个四合院里，地址是东直门北新桥25号，他家路北有一座高高大大的寺庙——报恩寺。

在舅爷家，我俩每人吃了一张白面大烙饼，那顿饭吃得太香了。俗话说的好，织席的睡土炕。虽然家里年年收获小麦，但每天端上餐桌上的基本都粗粮。

吃过午饭，舅爷带我俩来到天安门东南方向不远处的大栅栏市场。

　　本来在家商量好买飞鸽牌自行车，可不凑巧，那天没货，只有天马牌自行车。既然来了，就买吧。

那时候时是计划经济，买东西不许讲价，170元一辆，一个子都不能少。那时一斤猪肉才七毛九一斤，买一辆自行的钱，正好可以买一头二百斤的大肥猪。

我和石广春找没人的地方，解开裤带拆开裤腰线，每人取出170元“巨款”，交到柜台，提了自行车。

返回的路上，我俩骑着崭新的自车行，摇着铃铛，蹬一下，走出一二十米，像风一样走在北京的大街上，倍儿爽！

我来过一次北京，与石广春比起来，算是见过世面了。他第一次来，看哪都稀奇。他特别贪玩，走路蹦蹦跳跳的。买完自行车，舅爷领着我俩逛王府井，进百货大楼时，他一步迈了三个台阶，只听“咔”的一声，裤裆撕破了，窘得他再也不敢迈步。舅爷赶忙从商店里要了几枚别针，把撕破的裤裆给别上了。晚上，舅奶在煤油灯下，把石广春的棉裤缝好了。

当晚我俩在舅爷家又住一夜。第二天早上，就急急踏上归程。

一路上，我俩比着赛地骑车，你追我赶，互相超越。天气寒冷，我们身上穿着棉衣，很快就出汗了，到后来棉衣湿透，身上、头上热气直冒，似蒸笼一般，路上的行人看着我们直乐。

200多里地，我们一路上没有停歇，不到中午12点，就到家了。”

　　讲起62年前往事，85岁的老父亲，有些兴奋，已经浑浊的眼睛，变得亮了起来。故事里的日子虽苦，但他讲起来脸上洋溢的却是满满的幸福。

父亲接着讲道，此后，他骑着这辆自行车经常到三河的大厂，蓟县的邦均、洇溜，天津的宁河等地大集卖席、卖高粱秸、卖粮食。有一次他与同村李庆林去天津静海县买黄豆，后半夜出发，第二天中午便每人驮回一百五六十斤黄豆，榨出的油，可以吃上一年，豆饼用来喂猪。还有一次他和我的老姑父王朝臣等人去滦县买白薯干，同样半宿加半天，每人驮回一百多斤白薯干。近处的大集更不消说，去的非常勤，驮出去的是农产品，带回来的是养家的“大团结”（十元钞票）。

　　父亲买回来的这辆“天马”自行车，不光父亲用过，我的爷爷也用，我和三个哥哥、一个姐姐更是没少骑。

1983年至1987年，我在彩中读书四年，这辆已然破旧的自行车就成了我的专车，无数次返校，无数次回家，连接家与学校的兰泉河大堤，记录了我与这辆了“天马”自行车的情缘。

一辆自行车，三代人受益，用了三十多年，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这辆自行车破的实在没法用了，才完成它的使命。

　　父亲只有高小文化，但能写会算，也写得一手好字，年轻时先后在遵化炼铁厂、玉田尚庄保温砖厂、唐山电厂、张家口下花园电厂等地工作。

后来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在外工作的父亲，听说家里父母妻儿吃不饱肚子，饿的腿浮肿老粗。坚强的父亲这时流泪了，为了照顾家人，他决意辞职回乡务农。回乡后，父亲成了地道的农民，在村里当过多年的大队、小队会计。那辆“天马”自行车，正是他辞职回乡后不久买的。

　　在我十岁时，我的母亲就因病去世了。父亲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把我们几个孩子拉扯大。如今父亲老了，干不动了，但看到我们的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脸上满是自豪的神情。

父亲和他的“天马”自行车，是我们一家人的绝对功臣，功劳簿上书写不完他们感人的故事，他们都曾有过如风似火足以自傲的青春年华，也都曾有过与艰辛生活共同前行的挣扎抗争。

如今他们都垂垂老矣，但他们不会后悔，令他们欣慰的是，有幸聆听了时代脚步的隆隆巨响，亲眼见证了社会发展的日新月异。过去再苦的故事，哪怕眼含着热泪，他们也会微笑着向你述说。

那辆“天马”自行车，静静的斜靠在斑驳的墙角，老成一具废铁，再也不能驰骋，但它依然是父亲眼里的宝。父亲曾如那辆崭新的“天马”自行车，虎虎生风，有使不完的力气，驮着一家人负重前行，而今父亲已是难以独立行走的耄耋老人，但他永远是儿孙们眼中的宝。

哦，父亲的“天马”，你的故事，我静静地听父亲述说。

（写于2022年6月19日父亲节，根据故事主人公刘庆田和石广春口述整理）

作者简介：
　　刘守学，笔名金柳，唐山玉田人，中共党员，本科学历，河北马健辉律师事务所律师。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玉田县作家协会会员、玉田县朗诵协会会员、玉田县摄影家协会会员，在中国商报、河北日报、唐山劳动日报等新闻媒体发表作品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