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负米

大漠孤烟

<p class="ql-block">  百里负米的故事,是说孔子的学生子路,他非常孝敬父母。因为从小家境贫寒,为人非常节俭。经常吃野菜度日。仲由觉得自己吃野菜没关系,但怕父母营养不够,身体不好,很是担心。从百里之外背米回来孝敬父母。</p><p class="ql-block"> 孔子赞扬说:“仲由侍奉父母,可以说是生时尽力,死后思念哪!”</p><p class="ql-block"> 有诗颂曰:负米供旨甘,宁辞百里遥。身荣亲已殁,犹念旧劬(qú)劳。</p> <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三年,新中国历史上最严重的粮荒,俗称“粮食关”刚趋好转,但农民的口粮还很低,吃了上顿没下顿,许多人到外地或打工或以物换粮搞生活自救。这一年我刚从兰州工厂精减回乡不久,因此前曾当过几年的木模工,会一些木工工具,便跟随本村的木工李师傅,去中卫南边相邻的甘肃靖远县山区农村打工。那里山大地广,农村黑田(不在册的土地)较多,农民多有余粮,我们便为他们制作家具、门窗换些粮食,养家糊口。</p><p class="ql-block"> 李师傅去靖远山区作怪不是第一次了,路途还是较熟悉的,我们要去的地方离家乡一百多里地,向南过黄河走出几里平地就全是山路了,那时没通汽车,有没有自行车,只能走小路捷路。</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上路每人要揹十几斤重的工具,我没有步行远路的经历,走了几十里地就累得支持不住了,傍晚住在一个叫石棚的山村,这里是一条较大的山沟,沟里有一条溪流,水清澈见底,水里还有很多一寸长的小鱼,这在中卫干旱地区是罕见的。村民都在沟边的山坡上辟出一块三面立壁一面开口的凹地,在中间一面立壁上开凿窑洞居住,窑洞宽约两米进深六七米,前面一窗一门,窑洞内光线很暗,火炕和炉灶的烟囱是朝窑洞顶直打上去的,外面立一尺余长陶管,所以人走在山上面是看不到房屋的,只能从冒出的烟知道这里有人家。</p><p class="ql-block"> 外面住的这户人家就在水沟上边,因有空闲房间接待来往搞生活自救的人,被称为店,住一晚每人收五毛钱。这天,店主人夫妇都去串亲戚不在,家中只有两个小男孩,大的也就十一二岁,晚上坐在煤油灯下找衣服上的虱子,因当时山民生活条件尚差,孩子穿的衣服都是补了又补,又无条件洗浴,虱子很多,大点的孩子说,前些天他妈给他弟弟捉虱子,有半满满子(小碗)呢。</p><p class="ql-block">我结婚后才知道这山村还有亲戚,所以后来骑自行车来过多次,不过这时早就不打工了。</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走的快点,就住在前面十多里地的一个叫韭菜沟的村庄,店主是一个孤老太太,很热情,虽只收五毛钱,还忙着为我们烧水做饭,因这里产韭菜,所以还能吃到免费的咸韭菜,别的村是难得一见到。</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的路程进入中卫山区腹地,山大沟深,行走艰难,在刚过一个羊圈不远处就迷了路,前面是一断崖深沟,无法通行,只好原路退回,找看羊圈的问了路,翻山越沟,再没有碰到人家。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走到一个叫新水的较大村庄,住下后听主人说这里原来叫苦水沙河,因这里有一条由香山南麓沙沟流出的小河,河水含盐分高味苦不宜饮用,故称苦水沙河,村名也即河名。解放后在这里修了水库,储水灌浇灌农田,村名改为新水。但水库平时没有水,只下大雨时能儲点水,由于多年干旱少雨,已成了干水库,外面就是翻过水库大坝,过水库走捷径到这村庄的。</p><p class="ql-block"> 这新水是中卫山区最南边的一个村庄,出村站在山坡上向南望去,又是一大片广阔的黄土平川,再远处天边还是连绵不断的青山。</p><p class="ql-block">这条大川东头属宁夏海原县,西头属甘肃靖远县,因没有水灌溉,少雨几乎看不到树,没有沟渠,村庄道路也少,农民种地只有靠天吃饭了,外面去时正值初冬,犁过的地里几寸厚的浮土,走在上面像是在雪地里行走,一步一个坑,鞋里面也装进了土。这样走了一段路后到达一个较大的村庄——白疙瘩。有一条东西向的公路穿过村庄,据说过去这条路是宁夏和甘肃的分界线,这个村庄也就分属两省了。进村后师傅带我找到一户人家,又遇到了先期到达这里的家乡同行,原来这一户人家原也是中卫人,后因逃荒迁移至此,大家遇到一起倍感亲切,路途的劳累顿时消除。在这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饭后即各自分头找活去了。</p><p class="ql-block"> 从这里向南再次淌过一段土路,进入又一处山脉。上一山坡后只见高低错落分布着一些人家,我们进入一座小土院,用黄土筑起的院墙,有一座面东的小土窑,这种土窑叫“箍窑”,不同于在山壁凿出的窑洞,而是建在平地上:先用黄土筑起一米高的两道矮墙,墙的断面成梯形,上窄下宽,内直外斜,然后用土坯在上面箍成象城门洞一样的屋顶,它的方法也很独特,不是先用木料做成一个半圆形模型,再在上面砌砖,而是直接用泥一层一层往上粘,粘好几圈后施工的人就蹲在上面,粘一层人往前挪一下,直至完成,最后里外用泥统抹平整。两头安上门窗,里面砌上土炕火炉烟囱,干后就可住人了。这种窑建筑材料全部窑黄泥,只有一门一窗用点木料,有的窗户就直接在墙洞里插几根木棍,糊上纸即可。</p><p class="ql-block"> 据说这种窑如遇几天连阴雨,雨水浸入窑顶泥土变软,手指都能插进去,但一般情况是不会塌下来的,但很有垮塌的危险。那时情况好一些的人家开始盖木顶房屋了。现在这种窑早已没有人住了,在山区还可看到遗迹。我们来的这家只有年过半百的老两口,没有子女,原来老家就在我们乡,是真正的老乡,人格外热情,他家成了我俩的根据地,没活干时就吃住在他家,因姓王,按当地习俗我们称呼老两口为王家爸和王家妈,老两口人缘好,小山村里人晚上没事就聚在他家炕上玩色子赌钱,不过都玩得不大。</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农村,尤其这样的小山村文化生活几乎没有,农民闲来无事只好玩赌取乐。一次一位我们熟悉的村民要盖新房,请我们做门窗,那时所谓房子其实很简单,五间房就两个门三个窗子只有一组两间的用一木梁,其余单间或套间只用檩条。这家男主人在村里玩赌出了名,不料在我们即将完工时,把门窗赌输了。我们平时关系不错,木活质量都很好,师傅听了感到很惋惜,他也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借钱还了赌资,保留下门窗盖起了新房。</p><p class="ql-block">一次有人找我们说要做一副棺材,我们跟着来人进入一处四面环山一条大山沟和 两条小山沟的交汇处,这里坡陡沟深只有六户人家,分住在几处半山崖上开凿的窑洞里,由于这里山高沟深,太阳早上出来的迟,晚上落的早,工作中间很少休息。这里村民平时生活用附近沟里有一山泉水,但水是苦的,做出来的米饭是咸的,做面条不放盐正好。喝的淡水要到三十里路外用毛驴驼来,但这家老男主人饮茶习惯很特别,用拳头大小一搪瓷茶缸盛淡水,塞满了砖茶放小火上煮一会,倒在酒盅样小杯里慢慢品。我们赏了一下比喝中药还苦,说我们还是喝白开水吧。主人说习惯了,不喝这茶头疼。</p><p class="ql-block"> 这家干完后,主人介绍从此地向南有个大村庄,我们揹起工具就出发了,两三个小时的翻山越岭,几乎没有什么路,有的地方还需攀爬,不是由野狐狸窜出远远的望着我们,似乎不怕人。进入一条较大的沟,沟旁悬崖上有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通道,靠山一面是大大小小的窑洞,问了几家也没有人做木活,正走着突然路旁窜出一只小牛一样的大狗,幸亏这狗有铁链子拴着,咬不到我们,只是经过这次突然惊吓,多年来我都特别怕狗。前面一块较平坦的地方有几间平房,还有一根木柱上面钉几块木板装个铁环做成的篮球架,是座小学校。再往前就没有人家了。连绵起伏的大山望而生畏,我们只好远路返回,直到太阳落山才摸黑回到住地。</p><p class="ql-block"> 我们主要干活的地方是这座山脉的北坡,当地叫阴坡,雨量比别的山区稍多,农业收成尚可那时虽是大集体,但这里山地多,社员多有不上册的小片荒,在全国范围的打饥荒年代,这里的农民多有存量,所以我们老家来这里打工搞生活自救的人很多,这里的人说以前他们遭饥荒就到中卫去讨要,中卫人对他们好,所以现在中卫人有难他们应该帮助。在这里木工尤其受欢迎,说;木匠来了财(当地口音柴财同音)来了,毡匠来了害来了(毡匠工作时产生大量毛尘)。我们去每家干活都被视为上宾,给我们做最好吃的,记得有一种千层饼很厚,层多却很软,多年后碰到当地人说起此事,他说那饼是招待贵宾的。</p><p class="ql-block"> 有个村庄生产队长找我们秘密给生产队做一座“楼子”,这时山区一种很普遍的迷信工具,宽厚近尺高不过二尺,像个小柜子,四足正面留门,里面或画或塑神像,求雨看病问事时由两人从足举起,主事者念念有词,楼子便疯狂的东倒西歪上蹿下跳,抬的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说是神来了,待安静下来就可以问事了,两人抬着楼子用一只脚在地上写字,有主使人记下来或念给问事人听,问事人当然要许愿还愿的。</p><p class="ql-block"> 这些山村没有河流泉水等水源,人畜用水是存储雨水,即水窖。是选地势较低能积聚水的地方,挖一个口小肚大的罈形坑,坑底壁做防渗透处理,据说过去处理方法很特别,用胶泥加入麻纤维抹在窖壁上一层层用锤子砸实了,还要用食用油处理,使之不渗水。下雨时雨水从各处流向水窖,经沉淀后使用。每当下起大雨时无论白天黑夜,村里的男人都不约而同的拿起铁锹到外面山坡各处巡视,把堵水流的沙土杂物清除,引导雨水向水窖流去。女人因平时缺水不轻易用窖水洗衣服,逢下雨时就把家里的脏衣服抱出去扔在房檐下让雨水浸泡洗涤。</p><p class="ql-block"> 在那里打工给钱的几乎没有,都是给粮食,主要是小麦黄米。反正我们是为吃粮而来,也无所谓。只是那时没有任何车类可运,只能人揹了。这年完工回家时,我们装好两袋黄米,师傅力大揹八十斤,我力气小只揹五十斤。黎明启程,下山后高一脚低一脚穿过漫漫黄土川,午后进入中卫山区上坡路段,迎面一座大山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直通云天,中途经过几次休息,只上了多半路程,师傅说翻过这座山才有人家住宿,我咬紧牙关,两手扶地手脚并用,艰难地向上爬着,泪水和着汗水不断从脸上滴下,天黑前终于赶到了住地,其惨状难以言说。</p><p class="ql-block">第三天下午我们终于走完了一百多里山路,到了黄河南岸的山台上,离家不远了,我们早已筋疲力尽,放下沉重的米袋,仰面躺在沙土地上喘气,师徒俩相视笑了。这时真想美美的睡上一觉,师傅说不行我们还得赶路,不然太阳落山后渡船下班过不去河了。只好强打精神继续赶路,等赶到黄河边还是晚了一步,最后一班渡船刚刚过去,眼望着河对岸炊烟袅袅的村庄,家就在眼前,可望而不可即,真是;隔山不算远,隔河千里远。只好到附近村庄借宿。次年家乡的口粮状况稍有好转,我们谁也不愿再去翻山越岭打工揹粮了,连寄存在那里的工具也懒得去取回,两年后由在香山工作的大哥辗转把工具带回来。</p><p class="ql-block"> 之后几十年再也没有去过那里,听说现在引了黄河水,那条大川已变得和我们这里差不多了。</p><p class="ql-block">永远感谢南山里曾经留我们食宿,为我们提供工作换取食粮的乡亲们,祝福你们的后人代代幸福。</p> <p class="ql-block">我的邻居、带我百里打工的木工师傅,后任生产队长。</p> <p class="ql-block">翻山越岭百里负米</p> <p class="ql-block">住过的黄土箍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