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的礼物 2022

刘宁生

去年父亲节是袜子。点击此链接阅读袜子的故事： 父亲节的礼物

昨天电子邮件里收到UPS隔夜快递的通知，今天门铃一响就冲出去。拆开一看是两件体恤衫，就知道是女儿寄来的。



我更喜欢中文写成“体恤衫” 而不是“T恤衫”。英语Tshirt（Tee Shirt)，要不就简明扼要的译成“T衫”，要不就意味深长地意译为“体恤衫”。网上有大篇文章介绍体恤衫的历史演变，包括功能材质式样种类和文化意义。我猜想这个题目可以给服装学院做几篇博士论文。相关的还有一个 Polo Shirt，关键性区别是有领子带三个纽扣，质地和纺织技术也不同，起源于网球运动员的服饰，后来也成为高尔夫球运动员的服饰，成为上流社会的范儿标配。大概是这个原因，Polo Shirt 就被文化上接受为高雅的正装。在有着装要求的环境，接受商业便装（Business Casual） 应该都接受 Polo Shirt。不过国人不太区分这个，也叫它体恤衫或T恤衫，其实是不应该的。我们文化里的“领袖” 的概念不是“带路人”（leader）的意思，是服饰的“领子” 和“袖子”，非常严肃的东西。可见，Tshirt 和 Polo Shirt 是不宜相混的，有人叫它网球衫或高尔夫球衫以示区别。

美国人喜欢用体恤衫而不是Polo Shirt 作礼物，大概体现体恤衫的“随意”精神，不过这一层意思不是维基百科说的，我瞎猜。新闻里说美国三亿多人口每年销售2亿件体恤衫，一定是统计数据不全。另一则新闻说瑞典人每人平均每年购买9件体恤衫，我觉得不离谱。

普通体恤衫在金钱意义上不贵重，内涵全在体恤衫的图案里。现在还可以由购买者自己设计图案，洋人看重这样的 Personal 和 Special。所以超市里批量生产的10块钱汗衫，换个花样就可以卖到30。我说 “汗衫“ 您还别不乐意，体恤衫就是二十世纪初从美国海军士兵的白色内衣演变而来的，就是南京人说的 “老头衫”。区别是 “老头衫“ 咱当外衣穿着满世界晃悠，美国人外面还罩一件有领子的衬衫。

你要碰巧到常青藤大学的礼品商店转一圈，大多是印着校徽标识的体恤衫和球衫，卖得贼贵。要不怎么说美国人看似精明其实很傻？！我三十年前读的不是常青藤大学，不过校方自我感觉良好，生产过剩，结果在学校的礼品商店卖不出去，处理到降价商店Ross，一件球衣贱卖两块钱，比沃尔玛中国创造的优质球衣便宜太多，其实也还是 Made in China，就是生产批量小了，成本就自然高。我出手就是两件，不同颜色换着穿，教授夸我忠于学校，我总是“嘿嘿”两声，连我自己也不晓得几个意思。



不过，这两件体桖衫产地是洪都拉斯，一个很不厉害的地方。三十年前服装产品经常见到洪都拉斯和斯里兰卡的，偶尔有越南。现在越南升级做苹果，做苹果的升级做空间站和电磁弹射航母，洪都拉斯还是做体恤衫，没有领袖，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早几年为体现族裔特色，女儿在网上找到一个可以自行印汉字的销售商，父亲节给我寄来前心后背都印着醒目的 “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的体恤衫，我在熟人面前都不好意思穿，怕万一遇见另一位穿着同样体恤衫的同类，有内卷的嫌疑。当然大概率是不会的，那就更显得自己得瑟！我没有理由怀疑自己是一位称职的父亲，但从女儿多年前申请密西根大学商学院的Essay里读出来，我并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因为她在文章里说，大学是为她爸念的，所以研究生要跟着自己的喜爱和兴趣走，从此就凭添了作为父亲的一层挫败感。

商学院毕业典礼我们去了。为了补偿我的挫败感，女儿在学校礼品店买了体恤衫和球衣送我，印着Michigan Dad，按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密西根老爸”。这个爽哎，我自己的理解是作美国人他爹，至少也是山姆大叔的兄长，美国人乐意不乐意还真由不得他！

回来后，一天在Costco 购物，好几位陌生人先后老远冲我喊：Go Blue！我这才知道，密西根大学的橄榄球厉害，因为队服是蓝色的，所以陌生人出于礼貌或羡慕冲我喊 “蓝队加油!”。美国人知道，Go Blue 这句口号只属于密西根大学。情急之下，我草率却显出谦卑地回应 Thank You 。事后知道错了，其实应该比他们更大声地喊 Go Blue 。文化差异不说，英语不熟也是问题。多少年前大舅哥在波士顿地铁里不慎踩了洋人的脚，急中生智地从自己仅有两个词的词汇表里二选一，脱口而出 Thank You，百分之五十的概率都失误。口音不重，对方应该听糊涂了，也应该听明白了。意思到了，人家还能说啥？



今年的父亲节礼物两件体恤，一件印着 I don’t need Google. My daughter knows everything (我用不着谷歌，我女儿什么都懂) 。谷歌在美国，就是中国的百度，不懂的事儿，百度一下。另一件印着 Awesome Like My Daughter (直译“像我女儿一样棒”。更流行的译法应该是：“厉害了，我的女儿！”不过我还是倾向于前者，周围朋友的女儿职业、职位和收入都比她高，人家都学着台湾腔客气地说：“还好啦”，听起来软绵绵的。）

其实原本我期待的是类似印着“背影”或“大山”图案的体恤。平时照相大多是正面的，但随机抓拍的应该有我背影的照片，当然肯定不是过铁道爬站台。爬山的应该不止九张。大山就更好办了，网上下载一张落基山脉的照片，容易极了。或者自己设计一个抽象的“山”的几何图形。可惜女儿没读过朱自清。她大学汉语课写过一篇关于电影《活着》的读后感，还行。

七年前她的婚礼上女儿跟我跳了一曲双人舞，她自己选的音乐 You Raise Me Up，国内也很火的。多译作《你鼓舞了我》。可是英语 raise me up 本义指“你养育了我”，再引申为“你鼓舞了我”。虽然歌词侧重在“鼓舞”的意思，感恩的面就宽了，更有社会意义，但女儿唱给父亲听，首先想到的是“养育”，“育”就包含了“鼓舞”。

如果今后的哪一天体恤衫可以播放音乐，我相信她会选这一首歌，而且是自己清唱的，更 Personal ，更Special 。



我打开快递看见这两件体恤衫的时候还是楞了一下。没有这样赞美父亲的，文字的内容和语气倒像是女儿节来自父亲的礼物，夸谁呢？

刘和刚唱得声泪俱下是一种方式，一句 “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把自己唱火了。百度一搜就有38首唱父亲的歌，但也没见到这样的方式赞美父亲，于是发至朋友圈分享求乐。一位睿智的校友朋友评论：“花样赞美：有其父必有其女，感谢强大基因“。我这才“恍然大悟”，这圈子也绕得也忒大了。于是回应校友：父亲都笨成这样了，最多也就是进化！

我与成年后的女儿平时聊天经常玩一点儿幽默，讲的是南京话，她都能体会，笑嘻嘻地回一句 Got it! 她用英语跟我幽默时，我常常没笑，她说 “爸爸笑点高”，给我留了面子。想起她还很小的时候我就跟她说，什么时候你比爸爸懂得多了，爸爸就欣慰了。不知她是不是还记得几十年前的这句话，作为2022年的父亲节礼物，她用机智幽默的方式告诉我，我可以欣慰了。

20年前，她的爷爷奶奶和我们一起送她去艾姆赫斯特学院上大学，临别时爷爷对她说：“将来一定要超过你爸爸！”



于我，今天是第六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已归西的父亲也可以瞑目了。我模仿《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台词 “列宁同志已经不咳嗽了”，默默地告慰彼岸的父亲：

我已经不需要谷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