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日小小说 : 舅爷回家

梁日

舅爷回家梁日 序:向经典学习。向大师致敬。《娘家人》是著名作家陈建功写于八十年代初的一个小小说，后收入“中国微型小说名家名作百年经典”。经典，历久弥新，穿越时空，带着一代人的气息和记忆。面对大师，我们揣摩之、学习之，带着新的血液和生命践行之、延续之。为推动钦州小说创作新一轮的风生水起，接续《娘家人》故事，钦州“天涯文苑”推出同题小说《舅爷回家》。本文是本人的应题之作，亦为本人的第二篇小小说。欢迎诸位方家批评指正。 话说李老大顶着76岁高龄，长驱二百里为73岁大妹的丧事作主，把大妹一家收拾得服服帖帖，大长娘家人的志气，再次向世人验证了“天上雷公、地上舅公”的真理性。这让本就气宇轩昂的李老大越发来劲，走路时那气场，扬起的衣角打得死狗。回到村上，李老大那满脸的自得哪像是奔丧回来？简直是出席国宴归来的荣光。入得家门，不顾一路风尘仆仆，水没喝上一口、腚没挨上一物，就开始在堂屋发号施令，让大儿媳把正在下蛋的母鸡宰了，二儿子到镇上买鱼割肉……小孙四伢子去请二大爷一家晚上过来吃饭。 李老大在家里可是说一不二的，对仨弟妹也一样，哪有他们说话的地方？ 这也难怪，他14岁失怙、16岁失恃，母亲撒手归西时，弟老二才3岁。母亲闭眼前，拉着他的手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弟妹。这么些年，他“长兄如父”可谓尽心尽力，为弟妹的长成和嫁娶操碎了心，连大妹丧事也作主到底。傍晚5：57，李老二一家提前3分钟到达——必须的，迟到会挨尅。 老二在村上算有脸面人物。他读过高中，在兄弟姐妹乃至村上他们那一代人中，学历算最高的了。当村小代课、民办教师33年，总算在56岁那年熬成了公办教师。眼下已退休，是全村唯一拿国家俸禄的公家人，每天眼睛一睁开，天上就掉下一百五给他，每月好几千进账呢。李老大才不管你在村上有脸没脸，反正在家中我最有脸，我说的才算。老二夫妇恭恭敬敬向李老大请安，道一声大哥奔波了、辛苦了，然后递上一袋水果和一大包腊肉。李老大瞟了一眼礼物，发话：说过多少回了，来就来了，还带啥礼物？怕不带点啥玩艺来，我不给饭你们吃？这倒是诚心话。李老大虽然专横，家中也不富裕，但从没有仗着功劳大而向弟妹要这要那的。弟妹送来礼物，他每次都要回礼的，真无合适物品回，顶多就地取材，退回所送礼物的一半。母亲的托付他一直记在心哪，岂敢忘？几杯酒下肚后，李老大开始向老二通报大妹的治丧过程。尽管李老大说得唾沫横飞、热血沸腾，但老二听得很不是滋味。老二好歹也是读过点书的人民教师，懂得不少道理。他觉得老大做得太过分了，仅凭他无证无据的一句“我不能看着我妹子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的”，就害得家庭和睦、子孙贤孝、长他十岁、对他关爱有加、亦有恩于他的大姐被开膛破肚验尸，死都不得全尸入土安生，太残忍、太血腥，也太不吉利了。按说，对死者开膛破肚这种突破风俗规制、涉及一村一族“风水”的大事，死者家属和娘舅不能自己说了算，族中主事人会出来干预的，但老二明白，大姐婆家才几户人家？那丁点势力哪拗得过强势的大哥！所以才有了大姐被开膛破肚的荒唐事。 老二不禁悲从心头起，竟呜呜地哭了起来。李老大一看“画风”不对，就问老二哭啥？老二就说，大姐太惨了，死都不得安生。“你知道个屁！”李老大用教训李二妹一模一样的口气教训老二：“咱得让人家知道你大姐娘家有人，知道我这个舅爷的威严不是盖的！”“大哥，为这个，就让大姐入土都没个全尸，值得吗？”老二问。“值得！我还要告诉你，将来你二姐要有个三长两短，只要我这当大舅爷的还有一口气，爬，我也要爬去为她做主！”李老大用答二妹的话来回应老二。“什么？大哥你对大姐下手还不算，还打算对二姐下手？这种违反人要全尸入土为安风俗，违反人伦的事不能做了！再说，二姐婆家不似大姐婆家，势力大着呢，人家会让你干这种不吉祥的事？”老二一改平时对大哥的唯唯诺诺，仗着酒劲，壮起胆与大哥论起理来。“违反个屁！你这是封建迷信！娘舅大过天！我做错了吗？”李老大斩钉截铁地说。“大哥，你疯了！”老二居然吼了起来。“啥玩艺，你敢吼我？我看你欠抽！”李老大没想到老二居然敢吼他，还骂他疯了，这小子多久没抽他了，胆子肥了！李老大暴怒了，话音刚落，操起脚下的木头鞋就要抽身旁已63岁的老二。老二一看这阵势，知道说错了话，酒劲吓走了大半。以前没少挨老大揍，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赶紧溜。想溜？没门！李老大提着木头鞋追着。别看李老大76了，身子壮着呢。不多时，小十几岁的老二被追上了。 眼看老公要挨揍，李二婶急奔过来阻拦。 李二婶是想从李老大的背后夺下他手中往后扬的木头鞋的。没成想，却被木头鞋劈头盖脸扫过。一边眼珠给弄瞎了。李二婶在医院治了半个月，装了个假眼球。花费自然李老大全出了。李老二虽然一肚子怨气，却没作深究，毕竟长兄如父恩情重。 但李二婶的娘家不干了，三舅爷带着几十号人过来要说法，有人扬言要告官治李老大的伤害罪。李老大早已没了前些时日的气宇轩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弟媳的事未了，外甥传来消息，说隔壁同宗家的十多岁儿子游泳溺亡了，怪李老大办的事不吉利，坏了风水，孩子娘舅是东馆陈姓人，正准备组织二百来号人找李老大讨说法。东馆陈姓是大姓人家，民风彪悍战力强，只要认定事情有法要讨，虽远必达，轻易就能组织二、三百人前往，所到之处，先不论输赢，光是吃喝，就足以让事主不死也要脱几层皮。这是远近闻名、令人闻声色变的“惹不起”。唉！作孽了！面容枯槁的李老大叹道。他一下子像老了十几二十岁。 【原小说】娘家人作者 : 陈建功 李老太寿终正寝，享年七十三岁。按老例，得通知她娘家来人。两天以后，娘家哥哥到气宇轩昂，登堂入室，一言不发。赶紧，热腾腾的毛巾把儿递上去，好烟好酒侍候着。外甥向舅禀报母亲亡故经过，请问丧事如何办理，老头儿还是一言不发。看过了死者，耷拉着眼皮，一边往烟袋锅里拧烟叶儿,一边沉着脸，慢吞吞地说：“我妹子嫁到你们家来，怎么好生生的就死了？”听他这口气，好像他妹子昨天才过门儿，今天就咽气似的。“好生生的”？老太太病了三年，倒是这位舅爷五年没登门儿啦。“我十年不照面，心里也想着我们李家的姑奶奶哪！”老头儿火儿了，“明说了吧，瞒不了我！看我妹子这样儿，是好死相吗？哼，说得好听，临死前还侍候她吃了碗汤药呢，吃的什么药？什么药？！告诉你们，我不能看着我妹子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的。咱们呀，非开膛验尸不可......”怎么了？自从这位舅舅进了门，一家大小团团转，没有什么怠慢之处呀，当儿子的还特意请教了在杠房干过的孙二爷，唯恐在老规矩上有半点不周，可现在倒好，还是折腾起来啦！就连这位舅舅的二妹——嫁给附近何家的另一位李老太太，也万没想到娘家哥会来这一手，逮个没人的机会偷偷地劝他：“大姐嫁过来几十年，不管在生前还是死后，姑嫂相亲，儿女孝顺，没有什么可挑理儿的。让她顺顺当当地去了算啦！”“你知道个屁！”七十六岁的大哥哥训起七十岁的二妹来，和几十年前一样脆，“哦，咱们李家的姑奶奶给他们生儿育女一辈子，就这么，送火葬场一烧，完了？便宜！门儿也没有哇！我可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说你们娘家没人了！”看来,死去的李老太太挨这一刀是免不了了。儿子、媳妇、女儿、姑爷......全都傻了眼，转着圈儿老舅舅来商量，央求、陪不是（尽管至今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错处在哪儿），没用！非开膛验尸不可！没辙！开膛吧！结果，老太太的肚子里，既没发现滴滴畏，也没有发现耗子药。丧事办完了。娘家哥哥终于要走了。他二妹到火车站送他。他目不斜视，稀疏的山羊胡子翘翘着，还是那副气宇轩昂的样子。“大哥，为我大姐的事，还劳烦这一趟，娘家人的心思，算是尽到啦！”二妹扭着一双白薯脚，话里透着真心的感激。“这还不是该当的！”“说是呢！”二妹看了他一眼，低头走了两步，犹犹豫豫地说“这回见着啦，我的儿女对我都挺好，再说，有您这样一位舅爷在，谁还敢髭毛儿......您看，您这么大岁数了，腿脚又不灵便，我这边要是有点什么三长两短的，我看就别惊动您啦......”“你这是说哪儿去啦！”大哥瞪了她一眼，不容置疑地说，“你放心吧，你大姐一走，咱们李家的姑奶奶就剩你一个啦。只要哥哥我还有一口气，爬，我也要爬来为你做主！” 原载《北京晚报》1983年；后入选《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成》《中国当代微型小说精华》等多种大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