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木 楼 梯</p><p class="ql-block">(缅怀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p><p class="ql-block">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一直住在有木楼梯的一栋三层老房子里。听大人们说,房屋年龄跟我爷爷的年纪差不多大,原来的主人是旧社会高官的一个姨太太,至于老房子里发生过什么事情有过什么故事,我没考证过,而令我难忘却是房子里那狭长的木楼梯。我们男孩子最开心就是常常是骑在楼梯的扶手上当滑滑梯吱溜的从楼上滑下去,被母亲看见,是要挨骂的,而父亲恰恰相反总是笑咪咪地看着我们玩“滑滑梯”。他觉得男孩子玩些冒险刺激的游戏不为过,否则就不是男孩子了。</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中,最深刻的是父亲上楼的脚步声,小时候每到下班时分,只要听到急促的几乎是跳着上楼的脚步声就知道是父亲下班回来了,那动静全楼都听到,似乎在提示家人“我回来了,饭做好了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多少年来,我们已经习惯每每到了饭点,饥肠辘辘时,就盼着楼梯上急促跳跃的脚步声。在我孩提时总是觉得,父亲永远是充满着活力和旺盛精力。</p><p class="ql-block">好些年后,我们长大了陆续都各自有了小家庭离开了老房子。老房子里只有父母相依相伴,一时冷清了许多。只有节假日我们才回去吃顿饭罢了。每逢这时,父亲总是坐在靠楼梯口的书房里凝神听着楼梯上的动静,久而久之,他能大致辩别出是谁回家了,他是在等待与孩子们的团聚。</p><p class="ql-block">又过了些年,我的儿子上了幼儿园,每次带他回到老房子时,他也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喜欢骑上楼梯扶手从楼上往下滑。父亲见了还是一脸笑盈盈的,还是那句话:“小男孩玩点冒险的不为过”,不同的是,他孙子 玩“滑滑梯”时,他肯定要站在旁边,象捧着花瓶一样伸出双手扶着小孙子,就怕小家伙出意外,这可是我们小时候享受不到的呵护。孙子玩的高兴,他更是开心。</p><p class="ql-block">当我到了不惑之年时,父亲已经退休赋闲在家了,仍然住在老房子里。不知道从何时起,父亲爱干起擦楼梯的活儿了,他隔三差五就打上一盆清水用两块抹布,能花上一个多小时仔仔细细把从三到一楼楼梯的每一根柱子都擦得干干净净,尤其是扶手上一尘不染,这是他在家所做少有的家务事了。</p><p class="ql-block">父亲生前也有几次调房子的机会,可都放弃了。问他为何不要新房子,他回答的很简单,“住习惯了”。看似再简单不过的理由,其实并不尽然,现在想想,是父亲对这栋老房子有一种特殊的情结,因为这地方是我们兄妹从小生长的地方,每一个物件、每一处角落,尤其是那个狭长的木楼梯,承载了多少岁月往事,见证了孩子们的生长历程,无不给父亲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他在用心地守望着这栋像院子里古老梧桐树般的老房子,企盼着从这里飞出去的“鸟儿”常能归巢栖息,他在用情守护着老房子里历经苍桑的木楼梯,期待着儿孙们回家踏在木楼梯上的脚步声。</p><p class="ql-block">记得有一年是一个夏日的中午,我回老房子“混饭吃”。正巧父亲不在家,听母亲说父亲上街买东西了,我有些纳闷,他老人家是从来不管家事的能去买什么?不一会儿,听到有人上楼的动静了,脚步声缓慢的几乎是在拖踏。当我寻声望去,只见父亲手里提着一只鼓鼓嚢嚢的旧布袋子,气喘嘘嘘地站在楼梯口,白发稀疏的脑门上渗出细细的汗珠,用沙哑的声音发出一句“我回来了”。瞬间,我感觉父亲真的老了!心里不免掠过一丝的悲凉。接过父亲手中的布袋子,有些沉甸甸的,母亲在一旁说道:“你爸爸就会买老三样”。我好奇的打开布袋子,只见袋子里的确有一只烧鸡、一大瓶可乐和一条红梅牌香烟三样东西,父亲显得很愉悦的说道,“烧鸡是招待你们的下酒菜,可乐是孙子们享用的,香烟是为我自已买的”。这以后,凡是父亲上街回来手中的布袋子里总是这三样东西,多一样都没有。三样东西眷顾着祖孙三代,可谓其乐融融。</p><p class="ql-block">星转斗移、时光荏苒,不知不觉父亲已经退休十多年了,眼看着他从一个充满活力,不知疲倦中年汉子步入到耄耋之年。人老了,体质弱了,病魔自然就找来了。那是1996年的初夏,阴霾笼罩着我们全家,父亲被检查出肝癌。突如其来的残酷现实,如睛天劈礪,全家人心急如焚。母亲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她很快就稳住神并领着我们四处找医术好的专家给父亲会诊,联系住院。在母亲的精心安排下,父亲及时得到了当时先进的介入手术治疗,术后用了最好的药,加之父亲积极配合乐观的心态,才有效地控制住癌细胞的扩散。虽然暂时保住了的生命,但这以后,父亲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成了医院的常客。老房子里的木楼梯上,庭院里也鲜见到他的身影,就是偶尔下楼活动手中也多了一根拐杖,只要听到拐杖杵着木楼梯发出“咚、咚”的声音时就知道是他老人家正在步履艰难的爬楼梯。父亲常常还调侃自己是三条腿的人。再往后,父亲就更不愿意活动连楼都不下了,时常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深邃的眼光望着窗外参天的梧桐树,在沉浸对往事的回忆,期盼着木楼梯上响起儿孙们回家的脚步声中渡过生命的最后时光。</p><p class="ql-block">十几年前癌还是医学上的疑难顽症,任何人得了这种病都难逃一劫,父亲也是如此。在五年后的一个冬天,天气特别的寒冷,父亲又被查出肺癌晚期,而且已经转移到脊椎,造成脊椎断裂,疼痛难忍。医生束手无策,无回天之力,只能保守治疗尽量减轻痛苦。全家人在父亲的病床边日夜轮流陪伴他最后的日子。父亲入院一个多月,正值快到2002年的元旦,他老人家突然提出要回家过节,医生百般劝阻,父亲坚决要回家,医生无奈只好让我们家属签字并叮嘱过了元旦立刻返院。那天,我和母亲陪着父亲回家,当进了家院门,他刚刚移动了几步,腰疼的难忍,我提出背他上楼,被他拒绝了,只好架住他胳膊一步一息艰难地往二楼挪动。就这短短的几米长的楼梯走了好长时间。等到了二楼父亲已经是大汗淋漓,气喘嘘嘘,嘴里喃喃说道,“楼梯脏了”。都病成这程度了,他仍然还惦记这件事情,可见父亲心中对老房子的情愫有多重啊!</p><p class="ql-block">父亲回家的第二天就是新年的元旦。这天早上他起得很早,把自己收拾的很利落清爽,让我扶着走到快100岁的外婆房间,坐在外婆的床前,拉住老外婆的手给她道新年贺喜,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双手恭敬的递给外婆。外婆也是一位聪明的老人,虽然年事己高但头脑并不糊涂,从外婆的眼睛里流露出怜爱依依不舍的神情,就知道她完全明白,这是她的大女婿在与她做最后的道别和尽孝。外婆说了句一语双关的话,“现在就送红包太早了,等到过农历新年时,你再送啊,我还要和你喝两杯呢”。父亲当时只是强装笑颜的点了点头。那天,父亲足足陪了外婆近两个小时,在妈妈的几次催促下父亲才肯回房间休息,临别时他还帮外婆掖好被子,并关照保姆要照顾好老人家。父亲的举动非常的感人,以至在他去世后好多年,母亲每每说到都无不恸容,欷嘘哽咽。其实,父亲在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再尽一次孝道,同时也在向我们后人做出无语的示范,遵从孝道是人类的崇高美德。</p><p class="ql-block">三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父亲要返回医院了。离开家时,当他在我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到一楼时,他站下回头深情凝望着身后的木楼梯好一会儿,像是在做最后无言的告别。父亲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2002年2月21日,父亲的生命被癌细胞无情地吞噬了。从此,我们与亲爱的父亲阴阳两隔。有多少次我在梦里听见父亲回家上楼梯的脚步声,还是那样的急促有力,欢快跳跃。梦醒时分,方知现实中已经是人去楼空,物似人非了, 不禁泪湿胸襟。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20个年头了,今天是父亲节,我在缅怀他老人家的同时感到有许多的愧疚,在父亲晚年的时候,陪伴他老人家的时间太少太少了,悔之晚矣!有多少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扶摸着已经油漆斑驳重重足迹的木楼梯,我悄悄地问:爸爸你在天堂好吗?倘若有来世,我们还做父子吧!</p><p class="ql-block">亲爱的父亲,我们怀念您! 父亲节给在天堂的爸爸的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