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且行且珍惜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给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人永远是母亲，父亲总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在我的记忆中是父亲话多母亲言少。父亲真的老了，视力不好，听力下降，背也弯了。

　　2014年那次病倒，母亲在县城二弟家，父亲一个人在农村老家还种着二块地。幸亏二弟反应灵敏，接到父亲电话，只听到父亲说”身体不舒服……”就没了声音，正在县城开车拉货的二弟赶紧停车，打的回家，看到父亲趴在桌子上，电话掉在一边。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脑梗，不会走路了，话也不利索，远在九百公里外的我闻信赶到医院，已是几天以后，弟弟们从各处赶回，看到子女在身边，父亲觉得自己充满力量，病情得到控制，住院一个多月基本恢复，但身体素质明显不如以前了。

回想父亲的这大半生，谈不上轰轰烈烈，却也是几回死里逃生。父亲继承了家族世代相传的木匠活，在农村，大木是要上屋顶架房梁的，每次父亲都坐在屋顶喝彩，地面上的人应彩，最后父亲在屋顶向下撒喜糖，那时我觉得父亲真了不起。有一次，一位屋主上梁，父亲像以前一样用梯子爬上屋顶，地面上的人用麻绳绑好横梁，父亲在上面一根一根向上拉，有一根拉到一半，突然麻绳断了，父亲一下失去平衡跟着向下掉，脑袋朝下一丈六高摔下来结果会怎么样？地面上的人惊呼乱做一团，这时的父亲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乱阵脚，而是沉着机敏地用双脚勾住了上面的房梁，然后慢慢将身体调整过来，地面上的人群报以长久不息的掌声……

　　还有一次是我上初二那年，这次我记忆犹新，那天我放学回家和妈在厨房做晚饭，比我小二个月的三姨也在我家玩，我家老屋在村子边上，屋后有一条小河，河上架一座石板桥，父亲每次回家在河那边都会咳一声，听到咳嗽声我立刻就会兴奋起来：父亲回来了！那时父亲回家时常会带些吃的。回到家来，三姨叫了一声姐夫，父亲却一脸沉重说，差一点就叫不到姐夫了。我们都一惊，母亲忙问原由。原来父亲和舅舅在墩上生产队做仓库，制作的是三角架，做好的六列三角架整齐划一排好，父亲说一列三角架有三到四百斤，父亲和舅舅分别在两头作业，突然三角架向父亲倒过来，还没反应过来，父亲已被埋在三角架下，刹时，舅舅吓傻了，在场的村民纷纷摇头疼惜：邹博士（我们当地人叫木匠都叫博士）这下没命了。过了许久，舅舅和村民们看到一颗神奇的脑袋从三角空隙慢慢钻了出来，父亲又一次大难不死，只是擦伤了一点后背，那晚父亲告诉我们，身体转到任何一个其他方向都会被压扁。母亲和我惊了一身冷汗。

父亲出生在抗战胜利那年，也算生得逢时，上学上到初二，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饿得走不动了便退了学。父亲曾是个有梦想的少年，喜欢唱歌，弹琴，拉二胡，曾经和同学去县剧团报考，当然梦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父亲十八岁那年，祖父因病去逝，父亲是老大，下面还有四个未成年的弟弟妹妹，最小的妹妹才一周岁，祖母是裹了脚的中年妇人。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了刚刚步入成年的父亲肩上。好在父亲是个乐天派，什么都不怕，在祖父身边没完成的学业，继续拜师兄为师。小时候经常听祖母讲起父亲如何拜师学艺提升自己的故事，父亲十九岁那年，做了一把犁放在大门外，让祖母放话出去，左邻右舍谁用随拿。结果一试不得了，好评如潮，在耕田季节那把犁没闲过一天。父亲的制犁技术一炮打响。

和母亲结婚后，我的父亲母亲更是担起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的重任。祖母曾经告诉我，父亲结了工钱回家数都不数全部交给她分配，父亲在外做木工，母亲在家干农活，干完生产队干自留地，扶犁打耙男人干的活都是母亲干，母亲从不过问钱的事。后来父亲又传授给叔叔手艺，叔叔的技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至叔叔抢占了父亲的市场，这是后话不多说了。

父亲是个孝子，祖母那年生病，父亲是日夜陪在身边，晚上和祖母睡一张床，而叔叔坚决不肯与祖母睡。在祖母最后的日子，父亲硬是把祖母从祖屋接到家里，为了祖母上下床方便，把床的四只脚各锯掉一段，那张床曾是父亲认真选材精心制作的大斗床。

父亲对子女的教育方式基本是放养，父亲也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当年我上学时，邻里劝说父亲，把女儿拉下来帮助干农活，女儿大了迟早是别人家的人，父亲却坚持让女儿读书，只是女儿愚钝终是没能考上大学。所幸有三弟争气考上了大学，还保送研究生，读了博士。父亲最大的痛是在他五十三岁那年，我的大弟，父亲的长子突然病故，正是大弟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生命戛然而止。父亲在恍惚中自言自语，这是老鹰捉小鸡啊，说没就没了，父亲那种挖心的痛我是能体会的。父亲的最小儿子，我的四弟从小聪明顽劣，却没有把精力放在读书上，十七岁那年因为肠炎差点丢了命，经历生死考验的四弟从此脱胎换骨，发奋图强，如今已是一大型外企的销售精英，年销售额过亿。 父亲是开明的，好儿女志在四方，父亲总是鼓励我们走出去。父亲很平凡，却是我们整个大家庭的脊梁。父亲的成长史就是国家的发展史，历经磨难，痛失亲人，摆脱贫穷，发家致富，如今子女孙辈还算得上都有出息，晚辈们也是坐上了时代列车，列车在奔跑不前进都难，以前父亲最爱烟和酒，也是烟和酒伤了身体，如今谨遵医嘱，戒烟戒酒规律生活，现在最大的爱好是听新闻，有亲人在的城市特别关注，天气好不好，有没有发大水，疫情防控怎么样，有没有新增病例，永远操不完的心却很快乐。

　　每次通话听得出父母亲在三弟家住得很是开心，但是子女在的地方再好，父母眷恋的永远是老家，老家的房子，老家的左邻右舍。刚刚打电话又在担心老家的房子，不知道涨水了没有，没人住，院子里长满了草，葛藤爬上了走廊，甚至爬上了窗户。这是父母的心愿，家总是要回的。让父母老有所依，顺心快乐，是我们做子女最好的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