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

仁人

朋友老杜母亲胃有了大毛病，老杜陪母亲到西省大医院做了手术。 噢，先说一下，不是现在的事，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发生的事。那时候医疗机构的宗旨还是“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进医院看病不用交押金，有病就看出院时再结算。说是病人即亲人，都是阶级亲人。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因此老杜并未缴钱就给母亲先做了手术。 “手术很成功，你母亲很快会好起来的”。医生告诉老杜说。 奇怪的是手术作过好长时间了伤口总不见愈合，而且吃过的东西会从伤口处往外淌。这可咋整？ 老杜问过医生，回答说刚刚才作过手术，以后会慢慢好的。老杜寸步不离地陪在母亲身边，过一会就要擦洗流出来的东西，清理刀口上的污物，覆药杀菌消毒。吃了的东西在胃里存不住，一会儿母亲就又饿了，老杜马上就给母亲再做。平常人一天吃三顿饭，老杜一天最少得给母亲做饭六次。你或许要说一会一做饭多麻烦，何不到外边买了岂不省事。你说的对，只不过现在这样行，那时候买吃的得有粮票，没粮票有钱也不卖给你。何况老杜是农村人，没有钱的，又到哪弄粮票去？自己做饭也是万不得已的呀！ 每天老杜给母亲伺候擦洗送过水火之后，没事了就到医生办公室去闲坐一会。时间长了大家都是熟人，聊东聊西没什么忌讳。医生护士们经常称赞他对母亲伺候的无微不至耐心周到，这倒把朋友夸的很不好意思起来，自己的母亲，这样做不都是应该的么。贾主任说前年他接的一个病人就象他母亲现在这样，后来很快康复出院了。不几天杨医生跟他聊天时说他去年接过一个病患跟他母亲情况差不多，后来也痊愈了。又过了几天赵医生跟他扯闲时说他去年在另一家医院工作的时候，也是一个老太太，做过手术后情况与他母亲基本类似，后来经他们精心治疗，家属悉心照料下完全恢复。老杜听了很是欣慰，对母亲康复满有信心。因此对母亲更加十分体切地照理。苍天不负有心人，随着一天一天地过去，疮口上每天流出的东西似乎渐渐变少，他每天给母亲做饭的次数也慢慢少了。终于三个多月后刀口不再淌东西并且逐渐慢慢愈合。老杜的欣慰自然不用说了，可是医生护士们好像比老杜还高兴，连连拍手宣称出了奇迹，这倒把老杜整糊涂了。 " 这怎么就是奇迹了？你们不是说以前早有好多个类似病例都曾治好了么？” “哪有的事”！医生们说。“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又没法对你说。每天见你精心照料母亲无微不至，更无从开口，那些治好的事都是我们瞎编出来的。像你母亲这种情况我院从来就没有痊愈的先例，这回真的创造奇迹了。” 老杜是既高兴又惊讶。连声感谢各位医生护士，医护们说，都是你对母亲照料的好，与我们关系倒是不甚大。我们科要把你母亲这个病案作为范例整理出来呈报上去。末了贾主任又对老杜说，“现在看来你母亲已基本痊愈，你准备准备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可以回家了，多好呀！出门近半年了，老杜母子那一天不想着要回家呀！可真到要回家时却着实犯了愁。 老杜家里可是一大家子人哩，除了在外的他们母子，家里还有上了年纪的老父亲，一个年幼的弟弟和三个未成年的妹妹，加上新婚不到一年的媳妇总共八口子。多年仅有的一点积蓄上年娶媳妇早就花光了。这回到西省给母亲看病还都是到亲戚处借的钱，平常的吃用也都花的差不多了。这要出院走人所欠医院手术费药费住院费林林总总怕是要有六七千元钱。到哪去弄，再向谁去借？还不要愁死人吗？ 犯了难的老杜有两三天没找医生们聊天了，坐在母亲的床前直发呆，急的抓耳挠腮无计可施。 这天是贾主任值班，早上查过房后贾主任来病房找老杜。 “这几天也不见你找我们聊天了。我来找你，我很喜欢听你讲你们农村的稀罕事。”贾主任说。 两个人就坐在他母亲病床一侧瞎扯。贾主任又说。 “我们城里人很少有时间到乡下去，最多只是能接触到农村来住院看病的。才能多少感知一些农村里的事。知道农村人普遍都很苦，手里没有钱。这不，光去年在我们科住院的就有三位来自农村的到最后没钱付住院费偷偷地走了。” “啊”，老杜听了不由地叫了一声。“ 这……，这……，这没钱结账走了也不打一声招呼。这，这，这多不好呢？”贾主任则哈哈大笑。 “谁有头发肯装秃头？不得已耳！” 贾主任说。 老杜没说话，只是发愣。 贾主任像是还要说什么，这时有人来找他，贾主任起身走了。 第二天是杨医生值班查房，一个小时后也来找老杜拉呱。聊了一会杨医生突然问老杜一句。“你们河南哪个县的人？” “我们是L县，”老杜回答。 “噢，……，那离S县远吗？” ”不远，就紧挨着，怎么，你S县有熟人？” “你们没来以前三室四床一个病号是S县的人，治了有五六个月，到后来出院时没钱结帐，悄悄地走了。” “没结帐悄悄走了你们也不管吗？” 老杜问。 “谁管？我们只管看病，谁还管看人？没人爱管那闲事。” 老杜听了盯着杨医生看，杨医生也盯着老杜看，好象两人谁不认得谁似的。往下他们再没续这话题改聊别的事了。 第三天成了赵医生值班。查完房赵医生给各病号开所用药物。到他母亲跟前时，老杜试探着问道，“能不能多开几天药？” “行呀，"赵医生说。“反正老是那几样药，多开一点免得你天天跑药房去拿。” 好家伙，真多开了，平时每天一样只开几片十几片的药，今天每样都开了三四瓶。老杜取了药，趁着赵医生没找自己聊天溜出了医院，打车到火车站买了第二天早上九点钟返家的车票。 　　次日，老杜母子早早洗漱停当，早早吃了饭，梱扎好了行囊。医院距离火车站还有二十里的路程，七点赶路最好。快七点了，母亲催着要走。老杜到科办公室门前转一圈，门开着，几个医生一个都没来，只有护士小王坐在那低头翻看什么册子。八点钟才查房，医生们大概待一会才能陆续到。老杜自己也说不清是想见哪个医生哩还是不想见他们。眼看时间不早了，不能再等了，老杜说是去一趟厕所回来后就走，经过科办公室门口，顺便往里瞄了一眼，还是只有小王在专心研究什么头也不抬一下。不能再等了，赶紧走吧。老杜下定决心。 老杜一只手掂着行囊一只手搀着母亲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想着马上经过办公室门口，要是小王见了问起该怎样回答，该给她说这是去哪儿呢？一步一步眼看就到办公室门口了，办法还没想出来。老杜胆颤心惊抬头瞟一眼办公室。嗯？一直开着的门现在闭着呢。我的妈呀，难死我了，真好，真好，真的好啊！老杜加快脚步走向电梯，虽然脸上火辣辣的，但也顾不得许多了，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老杜与母亲回到家，心里总觉愧疚不安，半月天气都不曾出过大门。生怕别人知道自己作了亏心事。 四个月后的一天中午，老杜干完活刚回到家，门外有人喊说有人找，开门一看，并不认识。来人问他可是杜某某，回答是。对方自称是西省医院来的，老杜马上明白了，让进家里坐下。对方拿出一迭单据来，老杜看了一下总共六千七百多元钱。与自己以前所推算差不多。老杜说了许多抱谦的话。又说明了现在家里的困难，实在没法拿出这么多钱。来人说。“你说的这些都在我们预料之中。如清不了费用只有请你到你们大队部去一趟，把你家里的困难情况写个证明材料并盖上大队公章。我好拿了回去复差，把这一笔帐抹了就是了。” 这不难，很好办！老杜喜出望外。一边好酒好菜好生招待来者，一边赶忙找大队干部写了证明材料等等。一应就绪。又搜购了好些特产稀罕之物，送给来人，并捎些给院里各位医生。来人声称问侯好意一定代到，所赠各物则坚辞不受，其言曰：我这一趟出差要了结十几出事务，一月天气都未必能了完差事。到你这来下了火车又步行了十几里，到别处不定哪个山旮旯有没有路还都很难说，你送的这些东西如何拿的动？老杜虽然心里过意不去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亲自套上大队马车把来人送到火车站，替他买了车票，又看着上了火车才算其心稍安。 朋友老杜受了千辛万苦，换得母亲又活了十六年，也真值得了，老杜对母亲的赤诚孝心很值的我们学习。为朋友老杜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