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等来的拖拉机

时光无声

　　爱车，是男人的天性。既是天性，便是与生俱来的。

我的童年，玩过父亲做的独轮车，也玩过与小伙伴们一起做的木架子车。那车，只能是所谓的车。但在那个年代，有那种车玩，已是快乐和幸福的了。

大队有了第一台手扶拖拉机，我兴奋得不得了。日日要去看拖拉机，拖拉机停在那里，能在拖斗里坐坐也是十分幸福的事情。大队的拖拉机停在井边院子，距我家不到一百米。“近水楼台先得月”。拖拉机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来？这几天车况如何？我全知道。

为了多坐坐拖拉机，我总是向拖拉机驾驶员献些殷勤、讨点好。也确实有些收获，相对与我一般大小的小伙伴来讲，我比他们多坐了几趟拖拉机。但那一年的那一天，大队的拖拉机翻了，我的右手摔断了，休养了三个多月，断手才痊愈。

坐拖拉机摔断手，并没有吓着我，我还是那么想坐拖拉机。我大队有了拖拉机后，慢慢地，在乡间公路上，时不时可以看到手扶拖拉机了。与我一般大小的小伙伴，跟我一个样，见着拖拉机就想坐。想坐拖拉机，别人与你素不相识，停下来让你坐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爬。

于是，那些年，我和我的小伙伴见到拖拉机就爬。爬拖拉机是一门技术活，你应做到稳、准、快，如不然，你爬不上拖拉机不说，弄不好，还会摔伤自己。爬拖拉机，我是摔过跤的，所幸无大碍。与我一起爬拖拉机的小伙伴中，曾有人将腿摔得血淋淋的。

爬拖拉机，我们在实践中出了真知。譬如，要爬正在上着坡的拖拉机，那个时候，车速慢，好爬；声音大，不容易被驾驶员发现。从拖拉机上跳下来时，你要跟着拖拉机跑几步，去顺应一下拖拉机的惯性。切莫一下来就站着不动，这样，你很可能摔跤。

爬拖拉机坐，我们不管它顺不顺路，只要能坐到拖拉机就行。于是，我们常常为了坐拖拉机，要多走一两公里的路。被拖拉机驾驶员将我们从车上追下来，追得满山跑也是常事。我一向是腼腆的，但在坐拖拉机这件事上，却是皮厚的。

那一年，金哥调到公社企业办工作了，他好几次随拖拉机到茶山去拉煤。那可是大型拖拉机。一天，金哥对我说：“弟！下一次我到茶山去拉煤带你去。”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茶山，那是我外婆家。坐拖拉机到茶山，来回上百公里的路程，坐那么远的拖拉机，那才叫过瘾。那一年，我十四岁多，在公社所在地的源福庵读高中。

想到要跟着金哥坐那么远的拖拉机去茶山，我激动、我兴奋，我放飞了思想的翅膀、我发挥了无限的想象：

坐那么远的拖拉机，金哥肯定会叫我坐车头。坐车头好，遮风、避雨、防晒。我是知道的，车头除了驾驶员外，还可以坐三个人。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后面还可以坐一个。左右边两个座位，其实是坐在驱动轮的挡泥板上。这两个座位，你得侧身坐，但视线好。后面那个座位，你可以正着身子坐，但驾驶员的身体会挡住你的视线。坐哪个座位都行，只要能坐在车头上。

如果金哥带的人多，坐不到车头，那只能坐拖斗了。坐拖斗也没关系，可站一下坐一下。坐拖斗视线好，更好看沿途的风景。直接坐在拖斗里怕不行，应垫点东西，垫块纸板最好。纸板，金哥肯定找得到。

如果坐拖斗了，得多穿点衣服，外面的风好大。千万不要碰到下雨天，真下雨也不怕，家里有一件雨衣，到时候我将雨衣带着，以防万一。

拖拉机到茶山、到煤矿了，舅舅在场就好了，我从拖拉机上走下来，舅舅肯定感到意外、感到惊喜！一下拖拉机，我得赶紧去见外婆，告诉外婆我金哥来了，叫外婆煮饭，我们要在外婆家吃中午饭。茶山煤矿离外婆家不到五十米，舅舅就在煤矿上班。

坐那么远的拖拉机，肯定很好玩、很过瘾。到时候，要把我是怎么坐拖拉机的，一路上的所闻所见全部讲给小伙伴们听。让他们羨慕我、敬佩我、嫉妒我！

……

自从金哥告诉我，要带我去茶山拉煤，我除了发挥无限的想象外，就是等，耐心地等，甚至是焦急地等，等金哥带我去茶山。下课了，无数次，我悄悄地跑到公路上等金哥，等金哥的拖拉机。

一次，有一台大拖拉机从公社大院开出来了，车头上，坐了两三个人，应有我金哥，他肯定忘了叫我了。我追了过去，我边追边喊：“金哥！金哥！”拖拉机开始上坡，我追上了，看清楚了，车头上的人，没有我金哥。我蹲在地上，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已没了站起来的勇气。我好失望、好难过，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天越来越冷，毛毛细雨天开始多了起来。临近寒假，还下了两场雪，大地已是白雪皑皑、天寒地冻了。

放寒假了，这个寒假是我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寒假。寒假结束，我辍学了。我先在生产队劳动了两年，后来我来到云南，当了农场工人。几年后，金哥走了，英年早逝，让人无不心痛。金哥欠我一个未兑现的承诺，我最终没有等来金哥的拖拉机……

（写于2022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