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痴

河丁

第一次去小李子那里玩后回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敢再去他那儿，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遇见了他说的那个“花痴”。

小李子是我大学校友，1997年那个炎热的七月，我们一同被分配到江苏油田工作。报到后二次分配，我去邵伯油田汽车运输处做汽车修理工，而他到江都油脂厂当了技术员。

上班一个月后，小李子来找我玩。先聊的当然是各自的单位、工资，还有上班一个月来的感受。他长吁短叹显然是对单位不满意，他说，油脂厂是家福利工厂，天天跟不是肢体残疾就是脑子有病的人一起上班，时间久了，自己也得有毛病了。我说，你每个月工资比我多一百多块呢！他苦笑。

临走时，他约我下周末去油脂厂玩，还特意交代说厂里有一个花痴，遇到了千万不能对她笑，否则她会跟着你，甩也甩不掉。我哈哈笑着说你小子有艳福啊！ 隔壁的工友也跟着起哄，哈哈！我喜欢花痴！一脸的猥琐。

到油脂厂的路很好走，从运输处门口坐上公交车，沿237省道一路往东南约十公里，到仙女镇华山路口下，沿华山路折进去两百米，就到工厂大门口了。我正站在门前往厂内张望，耳畔轻轻拂过一阵清凉的微风，瞬间鼻前就有种幽香，先是分外清晰接着便若有若无。一个年轻女人从身后越过往大门里走去，她身着一袭浅豆绿的长裙，后脑勺上发髻高盘，翠绿的簪子上珠白的坠子一步三摇，那步态聘聘婷婷，让人不禁心动。她忽然止步，回过头问我，你找谁？

如黄莺出谷，如山泉叮咚，那声音竟如此的清脆悦耳，美女啊！一阵愉悦立即抵达我的四肢百骸，我、我、我找李XX...... 我忙堆满笑容回答，不知怎的竟然有些结巴。

跟我走吧！她的微笑很迷人，我无法拒绝，忙直了直身子、拽拽衣角跟在她身后。她没再说话，我也一路沉默，不是我不想跟美女找点话说，只是当时我真的是心念急转如电，舌尖却一个词也蹦不出来，鼻子反倒是灵敏无比，循着风中淡淡的幽香，我稳稳地缀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走过一片篮球场，又走过一排白色的四层小楼，到第二个岔道口，她停下来，指着左边的岔道说，就那边，106室，门口有棵枇杷树的。不等我开口，她迈着轻盈的步子继续往厂区深处走去，好像一只美丽的绿蝴蝶，绕着我飞了一会又翩跹而去。我只好冲着绿蝴蝶的背影大声说了一句：谢谢啊！说完，我跟鬼抽了似的龇了龇牙齿。

见到小李子，他问我怎么找到他的宿舍的，我说你们厂里一个美女带我过来的，又把绿蝴蝶的样子巴拉巴拉一阵形容，他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神态慌张地走到前窗又走到后窗向外张望，确定没情况后才回过头来，说：你对她笑了没有？声音很是紧张。这时，我才想起上周小李子跟我交代的事来，难道她就是那个花痴？

不会吧？有那么夸张？！我说，看着小李子如临大敌的样子，我心里一阵发虚。

应该是真的，我一来上班，就有同事跟我说不要对她笑，小李子面色凝重，我从来没见到有人对她笑过。看我一脸糟逼，他又补了一句。

怎么会这样？！我欲哭无泪，几乎崩溃。小李子却误会了我的意思，继续解释，下面的话直接让我放弃了一丝残存的侥幸，整个人如坠深渊。

“她本来是好好的，职校毕业后，被一个公子哥死皮赖脸、连哄带吓地缠上了，实在抵挡不住只好跟了他，谁知道在一起不到半年，公子哥玩腻了，竟然一脚把她踢了......然后，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照此说，她是个花痴确定无疑了，我决定赶快逃走。眼看到了午饭时间，我不敢去食堂，也不敢让小李子去食堂打饭回来吃，万一吃饭时被她堵在屋里咋办？我们到外面吃吧！小李子又前窗后窗地观察了一番，才拉开门带着我直奔大门而去。

走出宿舍楼间的小道，走到岔路口，转过墙角，我一下子呆住了，那只美丽的绿蝴蝶一只手拎着搪瓷缸子靠着篮球架子站着，一只手正捏着一粒瓜子往嘴里送，一副悠闲的样子，好像在等人。我转身欲逃，小李子顿了一下，随即一把把我扯到身后，示意我躲在他身后继续往前走，我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领导，出去啊！见我们走近，绿蝴蝶主动跟我们打招呼，脸上仍是春风般的笑容，只是当时我感觉她笑得有点没心没肺。小李子重重地嗯了一声，脸皮紧绷着，没有一丝笑意。绿蝴蝶似乎毫不在意，继续磕着她的瓜子。

出了大门，回头瞟了一眼，那个淡绿的身影依旧在原地，我长吁了一口气，觉得后背有点发凉，背心竟然汗湿了。

从油脂厂回来后的很长时间，我都在琢磨这事。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个神仙妹妹一样的美丽女子竟然会是个花痴，那天我虽然有惊无险地回来了，其中有些情形还是不合常理：面对板起来的面孔，为什么她还能有如此美丽的笑容？

后来，我也问过小李子，有没有见到她纠缠过谁。小李子说没有，反正没有人敢对她笑。

两年后，我离开了油田，在不同的城市之间辗转了二十年，到现在生活才算安定下来。不经意间，很多老朋友都失去了联系，其中包括小李子。

今天，想起小李子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这个被认为是“花痴”的女人。二十年了，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犯过病，是否拥有了丈夫、孩子和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