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夜溽热，晨醒，方感些许凉意。窗外已是亮白一片，再看看表，不过七点，妻儿尚在熟睡，自己又无睡意，索性起身出门，信步来到韦曲老街。</p><p class="ql-block">此时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但老街内早已烟火弥漫人声吵杂。人们脚下那油腻腻反着光亮的路面宣示着它的年代久远，各种三轮车组成的早餐吃食摊与菜蔬瓜果摊杂乱的纠缠在一起，早起的人们拥挤在这条窄仄的街道上，像一条粘稠喧嚣而又缓缓流动的河。而每一个摊点前停留着的三三两两的人，就如同河水中一个个旋起的漩涡，随着三轮车的移动和停驻，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淡蓝色的烟气缭绕在人们的身边和头顶，让人眼前朦胧一片，继而又心生温暖。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嘛！</p><p class="ql-block">在这些摊点中还夹杂着一些年老的人们，他们大多蹲在地上，面前的纸板或者塑料布上放着为数不多的多用茅草或布条绑扎成束且捡择干净的时令蔬菜，或是几把小葱、几把青菜、几把豇豆、几根黄瓜、两三个莴笋、一两个西葫芦……通常是每把一或两元，他们每个人所出售的菜，满打满算也就不过值个十来块钱。我不知道如果把这点钱给我我能干点什么，一包烟尚且都买不到，即便可以也不过是在一两天就化为烟雾消散的无影无踪。但是对于经历过太多苦难的老辈人来说，他们更懂的生活的艰辛和不易，他们珍惜到手的每一毛钱，这些钱在他们手里能换来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样都能用很久。</p><p class="ql-block">比起平日里数不多的几把菜，今天这些老人面前放的最多的是灰灰菜和人汉菜。或是满满一大蛇皮袋论斤售卖，或是装成小袋按袋售卖。时值仲夏，关中平原麦地里的麦子大都收割完毕，此时麦茬地里便会生出一簇簇一片片绿油油的灰灰菜或者人汉菜。这些在农村人眼里信手拈来分文不值的野菜，在城里倒成了绿色无公害的香饽饽，而买主都是如我一般的中年人。我们这一代人，除了个别土生土长的真正的城里人，多是小时生长在农村长大后又客居于城市，虽说早已脚不踏土手不粘泥，但心中都怀有浓浓的乡土情结。与其说是偏爱这口野菜，倒不如说是对儿时岁月的一种贪恋。</p><p class="ql-block">我混杂在人群中，被人流裹挟着机械的缓慢前行，看似漫无目的的四下张望着，眼神中却流露着莫名的兴奋与贪婪。我想，大抵是因为这里浓郁的市井味和烟火气。</p><p class="ql-block">我本不想停留，只想随着人流走马观花的走一走，但脚步却在一个卖野菜的老妇人面前停了下来。她个头低矮，稀疏的头发花白而凌乱，脚后跟紧贴着道沿石，单薄消瘦的身体有些佝偻的站立着，年龄如同母亲。她的身体右侧放着一个塌拉着的蛇皮袋，从袋子半敞着着的口里能看见里面都是绿色的菜，在面前依次放着七八袋装满人汉菜或灰灰菜的塑料袋，想必蛇皮袋里装的也是这样的野菜。她和这条街上其他买菜的农村老太太并无明细区别，只是她左侧的小姑娘却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大概有七八岁大小，瘦小纤弱的身体紧挨着老妇人站立着，稚嫩清秀的脸上带着些许羞涩和不安。这无疑是她的孙女了，只是在城里孩子还在床上熟睡时她却早已陪着祖母站在这喧嚣的市井之中讨生活。这个场面似曾相识，我突然想起尘封在记忆中很久以前的画面：在几十年前的麟游街道上，小脚的奶奶颤巍巍站在街道的一面墙前，面前的地上放着一个桃条编成的小的笼，笼底厚厚的铺着一层麦秸秆，十几个泛着白光的鸡蛋紧紧的挨在一起。而我就站在奶奶身边，耷拉着眼睑，紧张而又殷切扫描着眼前过往的人的双脚，我希望有一双脚停驻在眼前，因为但凡有停驻便会把笼里的鸡蛋全部买走，而我也不用再羞涩不安的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完鸡蛋，奶奶便会给我一毛钱，我会用它买十一个水果糖，或是吃两碗豆腐脑，或是吃一碗搂搂凉粉，或是买两个油糕……</p><p class="ql-block">现在的城市不断扩大，据此方圆十里内并无耕地，想必这些野菜都是来自十里之外，我不知道她们是怎样把这一大袋子野菜运送到此，也不知道这些菜她们采摘了多长时间，但是此刻看到如母亲般的老人和她的孙女，我不禁黯然神伤。这是谁的老母亲?这又是谁的女儿?我有些心疼她们，我指着地上的袋子问了价格，得知每袋两元后便随手各提了一袋，准备用微信付钱时老人为难的说自己没有微信，我摸摸兜里的确没装现金，我有些失望，一脸歉意的准备把菜放回原处。老人急忙对孙女说赶紧在旁边找个能扫微信的地方，小女孩听了立刻羞红了脸，但又无可奈何的挪着步子走到旁边一个卖杏的小伙子身边，怯怯的问能不能帮她收个微信，她的声音太小了，如同蚊虫一般。开始小伙子一脸懵逼，后来明白怎么回事后笑着说可以可以，立刻拿出一张大大的微信收款码亮在我面前，我用手机扫过后付了钱，他旋即从兜里掏出零钱拿了四张一块递给了小女孩。小女孩涨红着脸接过钱，突然冲着小伙子微微鞠了一躬，嘴里说着谢谢，然后才转身离开。小伙子僵在那里，看着我尴尬的笑了笑。这是一个有教养的孩子，我心里想。</p><p class="ql-block">在离开时我看到又有几个年轻的妇人围着老人和小女孩准备买菜，我想可能她们和我一样，希望老人的菜早点卖完，这样老人和孩子就能趁凉早点回家，免受烈日的炙烤。我不知道一会儿卖完菜后临回家时老人会不会给小女孩几块钱，或者买些吃食给她，我想应该会。因为我的奶奶当年卖完鸡蛋总会给我一毛钱让我喂喂嘴，她的奶奶应该也会这样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