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写在2022年父亲节

独年荒岛

   父亲的肖像就挂在堂屋柜子上面。他已经死了，这个事实真实得虚幻。

   那天从山上送葬回到土坯小屋,我就失去了悲痛的感觉。悲痛在极点上持续,就不再是悲痛。那些山民,我的亲戚姨姑嫂爷舅叔伯的,都在屋子里站着,翻来覆去地说着那几句话:“人死了就活不回来了。”“再说老天爷要收人，毛主席他自己都没办法。”屋子里弥漫着烟雾。老表哥不停地卷着喇叭筒给身边的人抽。这是我非常熟悉的气息,只有山里未经制作的土烟才是这样浓烈而辛辣。父亲生前经常在煤油灯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缓慢地卷起一支喇叭筒,凑在灯上点燃,吸完了,又开始卷下一支,一句话不说，就过了一晚。昏黄的煤油灯把山民们的身影映在墙上,看久了就会产生某种幻觉。在那些逝去的夜晚。

在堂屋，我们姐弟六人就在父亲的对面坐着,越过他的肩看见墙上的身影，一动不动看着看着就觉得那身影不很真切,像墙上凹进去了一块。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父亲在山中,在永远寂静的黄土深处。

夜深了，人渐渐散去。我在堂屋灯下枯坐一会儿，在门坎上坐下来。今夜的风很大，也很纯,风中裹着一丝丝衰草的气息，这是山里人才能分辨出来的气息。没有月亮,稀疏的星星散落在天幕上,衬出远山朦胧的轮廓。山们这么沉默着，已经有无数世纪，这是山外人很难想象的。我在风中听到了一种声音，很多年来我都听到这种声音,像是召唤,又像是诉说。仰望星空使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岁月,时间尽头的岁月,还有那些遥远的地方，被称作天尽头的地方,那里一定有什么存在。可是父亲他死了，死了就活不回来了。我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死去。可这是真的，真的，这个事实无法拒绝。

我极度疲倦又极度清醒。无法人睡，我和弟弟想把父亲留下的东西清理一下。几件衣服,几十本父亲自己手抄的医学书,这就是一切。哥把搁在柜子头梁上的那口木箱取了下来，打开箱子我闻到一种陈旧的气息，这是藏在隐秘的时间深处的气息。哥端起手电筒照了照，里面是几本书躺在那里。在平整箱底时忽然感到中间有一块稍稍凸了出来，他把手电筒移近了仔细摸索,可以摸到一个明显的边缘。仔细摸索着，那深红色的绒面有一侧是被刀割开了的。小心地把手伸进去,慢慢地掏了出来,凑到灯下一看,是本很厚的书父亲手抄本:《中国历代文化名人辞海》。

书的封面已经变成褐黄,算算已经三十八年了。我轻轻地把书翻开,第一页父亲描画的孔子像，左下角竖着写了“克己复礼,万世师表”八个铅笔字,也是父亲的笔迹。翻过来是一段介绍孔子字是“舍身取义,信善性善”。屈原“忠而见逐,情何以堪”,司马迁“成一家言,重于泰山”,嵇康“内不愧心,外不负俗”,陶渊明“富贵烟云,采菊亦乐”,李白“笑傲王侯,空怀壮气”,杜甫“耿耳星河,天下千秋”,苏东坡“君子之风,流泽万古”,文天祥“虽死生平的短文。

   救护车把父亲从县医院拉回来的时候，堂哥在家负责把竹棚扎了起来,这就是灵堂了。弟弟跪在那里烧了九斤三两 纸钱，把灰用布袋装了，给父亲做枕头。守夜的那天晚上，父亲的徒弟请来了响器班,买了两只花圈,还有鞭炮和冥币。晚餐开了五桌烂肉饭,有身份的人入席坐了,其他人自己拿只碗,在饭甑里舀一碗饭,加一瓢汤,再夹一撮剁辣椒,也算吃了一餐丧饭。

九点钟一到,响器敲了起来。唱夜歌的拿着调儿唱道:“孝子磕 头!”我还没反应过来,姐姐一捅我的腰,我就在灵柩前跪下了。响器停下来,放了一挂鞭炮,唢呐又吹起来。我平生没有听过如此凄凉悲婉的曲子,像天上飘来的声音,那调子都吹到心里去了。灵棚旁边生了六堆大火,烟弥散着,火光映着人的脸,在唢呐声中给人一种非人间的感觉。

父亲的灵柩在家停放了七个日子，第七天清晨出殡,他们把父亲的棺木钉上,按照父亲生前的交待,用一些皮纸把他的身子裹了起来。几个侄儿把我从父亲的灵柩边架开,我远远看见他们给父亲盖上皮纸，抽掉了冰泵,裹上白布,把许多生石灰塞进去,再把白布一层层盖上。一切准备好了，又架着我过去见最后一面。我看见父亲躺在那里,只露出一张脸,像睡着了一样。我想到这就是永别了,哭得气绝。管事的庄严地喊道:“时辰到!”鞭炮响了起来。两个年轻人把棺材盖上,马七爹走上去长揖三次,拿着竹钉钉了起来。我挣扎着要扑上去，管事的大叔说:“按规矩办!”两个年轻人把我死死地架住，按在地上跪着。杠头唱了声:“咦哟嗬,起!”十六个人就把棺材抬了起来。主杆的前面站着一只翅膀被扎起来的雄鸡,后面是一只巨大的银色纸鹤。我端着遗像在前面走着,每一次换杆我都转过身来给抬杠的人磕头。唢呐在山间小路上凄婉地响着,唢呐一停,鼓和钹就响了起来，回声从四周的山上荡了过来。

到了坟场,坑已经挖好,老表哥把雄鸡一把抓下来,宰了,倒提着,把血淋到坑底。两根粗大的绳索吊起棺材,缓缓地放了下去。我跪在坑边,头伏了下去。我闻到了泥土的气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有着涩涩的腥味。我看着父亲无可挽回地离我远去。

　　今天父亲节，有多少人像我这样，想念父亲拿起电话却无法拨打，就算买了礼物再也无法送达……只能在心中默念“愿父亲在天堂快乐！” 。脑海中爬满了过去的回忆，每一帧画面都分外清晰。曾经我也像其他儿女一样，陪在父亲的身旁，依靠着父亲的肩膀，甚至任性的撒娇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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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界，只有父母永远当儿女是个孩子。可那时候我不懂珍惜父母健在的时光，背个背包便轻松远行，我自私的去看更大的世界，更多的风景，殊不知那属于我的最美的风景，却在渐渐凋零。我忽略了所有，直到失去一切……

父亲走了，就在那个风轻云淡的日子，可我的世界却如同惊雷！我知道，我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声音，我再也见不到你的笑颜，我永远的失去了父亲。每每夜深 ，当泪打湿了枕畔，我多么希望我一睁眼还能见到父亲，听到父亲说话，哪怕训斥也好啊。

失去父母的人，外面的世界再美丽，也终是少了一抹温情。如今我最羡慕的，不是别人大富大贵的生活，不是别人夺得桂冠的荣耀，而是他们在回家的时候，还能喊一声：爸爸！妈妈！

父亲72岁生日，抱着刚过一岁的小侄儿。

父亲出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末，是中国人民最穷困的年代。父亲也是一个饱经磨难、吃尽生活苦头的手工木匠。在没解放前，爷爷是个木工大师，通常是带一百多个徒弟。奶奶去世早，父亲幼年白天到私塾读书，夜里点灯跟爷爷学手艺。苦难的生活练就了父亲刚毅、智慧的个性。

    就在上世纪60年代自然灾害闹饥荒。很多人因为天旱颗粒无收饥饿难熬，背井离乡，父亲为了让一家人能够吃上饭，带着母亲和几岁的哥、姐长途跋涉，逃难到宁陕县一个叫猴子坪的山沟垴，搭建了草棚开荒种地。青黄不接时挖野菜度日，秋收就收下了粮食，日子也有了好转。可惜的是那年冬天，父母都上山干活，九岁哥哥和六岁的大姐在家里烧柴火取暖，无情的山风呼啸而过，一场大火烧掉了毛草屋里的所有，生活顿时陷于困境，严寒至极，家里缺衣少食，穷困凄惨。辛好老家的伯父知道后，找了几个青壮年劳力步行200多里山路，去宁陕接回了一家人。

回到村里，厚道正直的父亲便被推荐选举为村干部。那时候的天气总是干旱少雨，父亲就带领群众抗旱修渠，修了一道长长的大堰，一块块的农田得到了灌溉，亩产也日益提高。七十年代初，农村家家户户粮食用石磨推，一个人拉磨，一个人往磨眼里添粮，费时费力，半晌磨不出多少面。父亲又带领大家修水磨，水力发动机带动钢磨，只需要一个人来操作，就把整个村子磨面的活都干了。解放出来的生产力，都投入到农业生产中，父亲带动村民又把房屋后面的大片坡地改造为梯田，梯田凼边载上果树，保水保肥，收成好一点。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村民分到手的口粮也能维持了全家的温饱。梯田凼边的果树曾经给我们的童年带来许多的欢乐。

父亲一生勤劳厚道，经常给村里人帮忙，利用自己的手艺，一年360天，晴天在田间地头忙，雨天在雨棚下做木工活，要么帮村里人编背篓、制挎篮，居无闲日。一到年节，父亲就得用大半个月的时间熬夜为村里人写对联、画灯笼花儿。我童年的腊月，很多时候都是熬夜为父亲牵对联。目睹了父亲用冻僵的双手为村民们写对联。

那个时侯,贫瘠的土地，稀疏的庄稼，连肚皮都填不饱，村子里和我们一样大的女孩都在家喂猪、砍柴。但父亲还是勒紧腰带，从口里省出来给我们吃，供我们姐弟六人上学。我们读书要学费，父亲做的木工家具卖不够钱，他就种药材桔梗和育核桃苗。

育核桃苗有很多特别麻烦的工序，晚上要担水把核桃放在腰盆里泡，白天捞出来在太阳下面嗮。最后一个环节是把核桃种搬到特殊的烘焙坊里。对温度的要求特别严格。一天24小时，父亲需要每隔一个小时去就得去上水。每年的这个时候，他就有连续四到五个月的时间没办法睡个囫囵觉。

从大哥上小学到我毕业、弟弟当兵去了部队，父亲白天做木工，夜里倒腾核桃育苗。

栽种核桃苗很忙，他吃早饭的时候总是天还没亮，吃晚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

他不吃午饭。后来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得了胃病，我们才知道原因。尽管那时日子清苦，我们姐妹曾是村子里最幸福的，我们都能在学堂里念书。

父亲一辈子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愿意麻烦自己的儿女，也不喜欢我们给他做生日。在他70岁那一年，我是第一次给父亲做岁生日。

那是20年前了。当时我的工作在远离县城的乡下小镇，父亲一直挂心惦记，想去看看我，也看看“文革”时曾在一起住过的亲朋。那天，我找了辆车，带父亲从高河到宁陕，再走小路，父亲拜会过年迈的老朋友，走过曾经住过的猴子平，父亲十分感慨，述说了许多以前的艰苦，也说了如今日子的美好。下午，我和父亲回到小镇，我和朋友在家做了十好几个菜，给父亲过生日。父亲没说什么，他端起酒杯，细心品了几口，说酒好，给我们讲了以往逃难到猴子坪的事，又说起现在的好日子。我知道，父亲那一天非常高兴。

父母健在的人是幸福的，每逢年节，父母健在的人可以给父母敬酒，听父母的唠叨。而父母不在的人只能把酒洒在墓地，自己对自己说话，诉说自己心中的苦与痛。父亲活着的时候，我们常常为一些小事惹父亲生气。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无所谓。一旦父母离我们而去，我们在追思父母的种种好处的时候，会深深的感到，对父亲生前的一丁点的不孝，都会换来失去父母的巨大悲痛。

父亲是平凡而伟大的，他活着的时候给我们博大无边的爱，至高无上的情，千辛万苦的抚育，天底下最无私的爱都给了儿女。

父亲这一生对我们的教导，如沂蒙山的清茶一般，虽含苦涩却清香永远，令我时时怀念……

如今，每逢年节，我和姐姐总会感叹，如果父亲在世上，那该多好啊！

曾经，我以为父亲是我们天空中不落的太阳，有一天，父亲还是走了……父爱是我们生命中的不朽传奇；如今父亲虽然不在了，但父亲依旧是我们久仰的高山，父爱依旧在我们心中永恒！

 2015年7月29日，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乡邻们评价父亲“一生乐观、豁达、睿智、从容”，现在想起他，脑中浮现的是许多开心交流的时刻。

去世前，虽然父亲身体每况愈下，但依旧保持乐观。乡邻乡亲遇见问题，请教他，也会尽全力帮忙。

  人间最宝贵的就是亲情，失去了父母，亲情永不再回！父亲节，愿天下所有失去父亲的孩子，为父亲祈福，希望他们在天堂一切安好！愿天下所有拥有父母的孩子，对父母尽孝，多抽出时间回家陪伴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