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气东来的美篇

紫气东来

父亲的高度

清晨起来，看到一句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是父亲的肩膀。

父亲节到了。我应该写些关于父亲的文字。其实，之前我酝酿了一段时间，现在就从父亲的肩膀开始。

父亲个子瘦小，肩膀不高也不厚实，我记得从未攀扒上过。四岁之前，我不敢肯定，四岁之后，我敢肯定没有上过父亲肩膀。因为，有了双胞胎弟弟，那个令我向往的高地，已被两个弟弟轮番占领，没有我的份了。

就此而言，父亲给予的爱，就是双肩，而我不曾有过父亲的爱。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对于“父爱如山”这样一个说法，我持不同己见，却又是没有己见，只是认为父爱不如山，而又给不出答案。父亲走了有三十二个年头了，我至少有过三十二次这样思念中的思考。父亲缄默寡言，与我们说得最多的就是“做人要老实”。只读过三年书的父亲，文化程度初小，再也扩展不了稍微雅一点的词，比如“诚实”、“厚道”、“淳朴”一类的字眼。“做人要老实”语言色彩本身就十分老实。父亲如是说，更是身体力行，一直在影响着我，所以我现在也是实话实说，算是有点遵循家训的意味。

山，无论小山大山，总有可测的高度。父爱如山的山，蕰含的意思更指向刚毅、无威、高远等等的严格。这么一来，我父亲的爱直接不是“山”了。

一来，父亲十岁出头，便来到新桥一家糕点店学徒。学徒工的艰辛，本与成长的躯体没有关联。可是，祖母时常拿父亲说事，是繁重的劳作影响身体发熟，所以长得中等偏矮。到我们几个姐弟上学那几年，学校要求学生忆苦思甜。我们总希望父亲吐露苦水，拿来作为“苦”，然后思“甜”。可是，本来就不善言辞的父亲，总是闭口不谈我们希望得到的东西，反而说做人就要老老实实去做。总之，父亲一直就那样老实巴交。

到我小学接近毕业时，母亲看着这个长不高的儿子，一脸愁苦。她老人家目不识丁，不懂基因遗传这么复杂的问题，却还是暗地里将我与父亲牵扯到一起。那一年起，每到在我生日那天，父亲总是隔海摆渡赶回家，拿出其制作糕点的本领，又亲自下厨，摆上一桌丰盛饭菜为我隆重庆生。这是我的荣幸，同时成了全家最快乐的日子。我十七岁离开小岛之后，自己生日或者参加别人庆生，在“生日快乐”的祝福声中，我所体味的快乐，与从前的生日快乐，总有一些不同的意义。

二来，本来我祖上在岛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济贫扶困、积德行善。后来一场大火，家道中落。在我一岁那年，祖父病故，雪上加霜。而立之年的父亲，撑起有母亲有弟妹有妻小十几口之大家子。长子为父的重担压得父亲真是立不起、挺不住。但自我记事起，父亲留给我的印象就是言语不多而行动在先的一个敦厚人。记忆比较深刻的是，有一年，父亲硬是在二分地里种出大堆西瓜，悉数卖给供销社，收入9元钱。那个时代，这是一笔不少的收入。身在异地工作的父亲，在藤蔓开花到结果这段段时间，几乎天天晚回家伺候瓜地，早出门去隔海的中坭供销社开门营业。像这样的事例，多的是。艰难的重担，不仅没有使他沉重得迈不开步子，反而更使他步履匆匆。他认为，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三来，父亲从小吃不饱，落下病根，得了胃病，发作时直冒冷汗，整个身子倚于店柜边沿，腹部使劲向柜角挤压，以纾解剧痛之苦。我认识的药，就是从一种称为“胃舒平”的药片开始的。父亲佝偻在柜边的身影，定格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是挥之不去的痛。

瘦小、重担、病痛，那一样都与山联系不在一起。

我上高中的那一天，父亲专程赶回家，拿出绝技，做了一道豆粉糯米丸子，这是我吃过的真正美味。那天午后，父亲显得格外轻松，来到我身边，看看我又看看我的姐妹弟弟，最后目光落在母亲脸上，轻轻地说：“比我高了”，似乎完成了母亲交给他的一项任务一样的高兴。我这才明白父亲每年为我为我的同胞过生日的真正用意所在。父亲准备的糕点饭食，之所以那样可口，是因为其中蕴含着慈父之爱。

我个子比父亲高很多。可是父亲的高度远远比我高过很多很多。这是任何一种尺子都是难以测量得了的。

因此，我认为父爱不如山。我的父亲就是那样一个土岗子，基座牢牢实实，一直稳稳地屹立不倒。

2022年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