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在梦中见到了你

晓云

昨夜睡得晚，上床已是凌晨。就在这短短的梦境中，我见到了爸爸。 早晨起床，急忙翻开日历，农历4月23。爸爸一向爱说阴历，所以关乎爸爸的日子、我也以农历计。生日、忌日以及穆斯林的节日…… 4月23是什么日子？我还没有悟到。爸爸来我梦中几次，都是有特殊意义的日子。爸爸，您要告诉女儿的是什么呢？ 爸爸离开我，已有三年多的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只和爸爸在梦中相见过几次。梦中的爸爸、仍是平常生活中的样子：没有更多的语言、不急不缓的做派、也无病日的苦痛。只是像他老年后，在我生活中承担的角色一样。要么是早晨叫我们起床，要么是和妈妈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要么就是微驼着背、在家里走动的身影。这样平静如水的爸爸，其实是我心中最温暖的记忆。 看似简单平凡，但在我们父女俩的心中，对方恰是彼此的最爱。爸爸是一个偏疼儿女的父亲，在我们姐妹俩的成长历程中，爸爸几乎把爱都给了我一个人，从而也有了我自信、骄傲、要强和过于追求完美的个性。 长大的我，少了霸气、也知道自己不能尽如人意，可爱的力量已化成巨大的生命能量。吃再多苦，依然要强、好胜，我要做爸爸最骄傲的女儿。 爸爸在身边的时候，我并未觉察。可是离开爸爸的日子，由于思念，使我想起很多、很多…… 我有一个比较幸福的家，母亲勤劳、善良，从小到大、直到我结婚生子，母亲一直为我的生活操劳着。如果说母亲完成的是衣食父母的角色，那么父亲给予我的，是爱的教育。是我一生都用之不尽的精神财富。 生活中，父亲为我做的事并不多。留在记忆中的、多因过于夸张而成趣谈。小时候，我经常住姥姥家。听说姥姥家要打井，爸爸一刻不能等地，把我接回家。其实，有无比疼爱我的姥姥姥爷、还有那么多舅舅姨姨，怎么会让我掉进井里。我和同学去河边玩，爸爸给我脚脖子上画了一圈线，水深绝不可过线，线还不及袜子高，哪里还有什么惊险可言。初中毕业时，和同学约好去爬凤凰山，爸不放心，硬是远远地跟在一群小姑娘的身后，气喘吁吁。害得我只能半途而废。进入高中了，手指割了一个小口，爸如临大敌，一边举着我的手、一边拖着我往厂医院跑。对于熟人的招呼和询问视而不见，完全失态。如此滑稽，不一而足。 父亲的过度紧张却让我知道，我是他今生最爱的女儿，是他最值得骄傲的女儿。这爱的力量无与伦比，让我永远都觉得有依仗，让我觉得自己是完美的，让我自信并骄傲。（直到今天，先生还偶尔打趣：老婆并非出身豪门，却永远那么自信和霸气。） 我在爸爸的爱中一天天长大，上小学一年级时，电影《金光大道》上映，主题曲中有句歌词：贫下中农的主心骨、敢斗风浪的好带头。爸爸便考我：什么是主心骨呀？我回答：就是心里的依靠啊！爸特高兴，惊喜不已地告诉身边的亲友，我大姑娘都知道什么是“主心骨”。爸爸最喜欢问我的问题是：我大姑娘现在是什么干部？每一次，都会得到傲娇的回答：文艺委员、副班长、少先队大队委员。三年级时，我第一次出差，作为红小兵代表，列席参加了丹东纺织系统的团代会。 不谙世事的虚荣，有时也会成为一种向上的动力。在学习上我自然不甘人后。遗传了爸爸优秀的记忆力，背诵起《愚公移山》、《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手中拿着书、帮我检查作业的同学，眼睛已远远追不上我背诵的速度…… 正是因为有了爸爸的厚望，和每一个人生路口的关心与支持。我才能以丝绸厂子弟学校的薄弱基础，考进了县城唯一的重点初中、高中，又步入了大学校园。 大三时我遇到了心仪的追求者，但是因为民族差异、自己不敢做主。受男友怂恿、直接带他回家征求家长意见。我想着家长同意了再相处，他盘算着见家长可以充分展现自己、表明心意。不曾想在父母心里，却造成了带男朋友回家的既成事实。 爸爸去车站接我们，见面寒暄没两句。就骑上自行车、驮着旅行袋先回家了。接下来的经典汇报，成为我们家人经年传颂的趣话：小个子、黢黑地、连鬓胡子、罗圈腿儿。这是爸对他大女婿的直观评价。 不难理解，据妹妹说，我读大学的时候，她的工友或是任何小伙子来我家，指着墙上的照片问：这是你姐吗？爸爸就会极为反感，态度也生硬起来，甚至指着人家的背影说：他也敢惦记我大姑娘？ 估计在所有爸爸们的心中，全天下的小伙子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好在爸爸爱屋及乌，在决定我婚姻大事的关键时刻，用一句年代感十足的语录，确定了基调：各族人民大团结、各族领袖M主席。 爸爸后来和我们一起生活过很长时间，应当很为他当初的英明决定感到欣慰。爸爸最爱女儿，但对女婿更满意。 爸爸只有两女儿，没有儿子，爸为此感到遗憾。因为爸是有传统思想的。爸爸1959年从坦克三师、团级军械参谋转业到地方工作。因为在抗美援朝前线爬冰卧雪，曾经依靠酒精暧身，后来也养成了喝酒的习惯，甚至是嗜酒。醉醺醺时，爸爸常对我说：没有儿子呀，我大姑娘保我做江山…… 谁说这父女间的醉话，就不是人间最美的情话。 爸爸60岁生日当天，突然宣布戒酒。大家都很惊诧，也不敢相信。不过爸爸确是这样以超乎常人想象的方式，戒掉了他喝了半辈子的酒。此后，只是偶尔年节，在亲友的鼓动下，喝一杯啤酒而已。从此，我们又过了十几年平静而幸福的日子。 爸爸晚年生病后，住在我曾经工作过的医院。院里领导和同事们去看望。爸爸说他17岁入朝作战，美国大兵都不怕，这点小病更不害怕。比起在朝鲜牺牲的战友，已经太知足了。私底下，爸爸告诉我的好友，他早已乐天知命，生死已置度外。所以坚持治疗，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女儿。 爸爸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劝我快回单位、不要耽误工作。爸爸告诉来看他的老邻居、老朋友（我称呼沈大姑姥）说：小云这个孩子，极好！ 爸爸是东北男人、不会花哨的语言、更不懂得浪漫。一句“极好”，便是全部。 爸爸生前，我们父女俩可能都没有意识到：父爱，于我意味着什么。爸爸的爱是天性使然，唯其如此，才有了最强大的力量。由此让我深信：“好孩子是爱大的”，“得到过父爱的女孩，最自信”。 爸爸，小云仍然想您。记得爸爸百天忌日的前一天，忽然听到爸爸在窗口大声叫着：小云、小云，似在叫我起床，但声音却比平时大且急促。当我在睡梦中睁开眼睛时，卧室仍是黑的，夜也格外安静，耳边是丈夫酣睡的呼噜声。我赶紧闭上眼睛，让意识再变得模糊起来（这是我屡试不爽的、一种延续梦境的方式）。这时，丈夫的呼噜声又幻化成爸爸叫小云的声音。似在告诉我，爸爸的忌日到了。我是多么珍惜与爸爸梦中相见的短暂瞬间。我一次次紧闭双眼，希望这梦境长些、再长一些…… 爸爸，我会继续思念您，我也会回去看您，在您的墓前祭扫，告诉您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收获。 2009年5月17日于大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