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旅行

秋荷听雨

　　又是一个父亲节。

因父亲的卧病在床，今年的这个节日显得格外沉重。从4月14日到今天，父亲病重已是两个月零五天。在这两个多月时间里，我的家人们放下手里的工作，守在父亲的病榻前，尽心服侍父亲，甚至是不眠不休，不觉苦，不言累，只祈求病中的父亲能够少一些病痛，多一些安慰。我的无所不能的父亲，双手再也弹不出美妙的音乐，嘴里再也哼不出轻松的曲子，每每想到这些，总是忍不住眼泪。

　　这个没有春天的2022年，不敢奢求父亲能够康复如初，能够登山观海，能够赏美景品美食，能够开着小车穿行在每一条街道，能够熟练地弹奏出自己喜欢的曲子……惟愿：父亲能够给我们多一些陪伴他的时光。

　　近十年，父亲有两次重病。第一次是2013年末，父亲体内有了癌细胞，76岁的父亲当时表现得很乐观。怕父亲遭罪，我们选择的药物治疗。当时大夫说，咋的也能延长两三年的寿命，要是坚持用药，也可能超过五年。第二次发病是2014年7月份，因血糖低差点导致昏迷。父亲的病让我们产生了无尽的恐慌，真的担心有一天父亲会永远离我们而去，而父亲为我们操劳一辈子，我们却没有机会尽孝。

父亲其实是一个喜好游玩的人。梳理父亲近十年的时光，大大小小远远近近一共出行16次。早在2012年10月，我们陪同父亲登上了松峰山，那是我们陪同父亲第一次真正地爬山。74岁的父亲没有借助任何的工具和外力，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爬到了山顶。那一刻，俯瞰脚下，父亲内心一定是自豪的。

　　2014年农历四月十八，和父亲去五棵树赶庙会。虽然只是过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但是父亲表现出明显的老态，行动变得迟缓，步履也蹒跚，想到父亲一天天地老去，心头酸酸的。

　　因为弟弟们常年在外，我又忙于工作，孩儿他爸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有些话，父母也愿意向他倾诉。有一次，孩儿他爸问父亲，这一辈子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或是想做的事儿。父亲想了想说，没看过大海，也没坐过飞机。孩儿他爸就说，这两个愿望一定帮你实现。

　　2014年7月13日，父亲因多吃一遍降糖药血糖过低，导致半昏迷住院，查清病情父亲转危为安，我们也虚惊一场。这样也把带父亲去看大海提到了日程。

　　2014年7月22日，我们前往大连。因为是自驾，也不急于赶路，时间又充足，就想领着父亲多走几个地方。第一站是沈阳，当晚入住汉庭酒店，第二天游了沈阳故宫，许是年龄原因，父亲对前朝遗物比较感兴趣，在这之前，孩儿他爸带父亲去长春伪满皇宫时，父亲对着那个小火车也是研究了半天。

　　到了大连，考虑到父母身体的原因，只是选择几个有代表性的景点，让父亲感受到了大海的波澜壮阔，坐了缆车，游了海底世界，看了海豚表演，也在动物世界中让父亲有了玩心儿，和一只雄鹰留下难忘的瞬间。

　　从大连出来，前往旅顺，一路并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在旅顺，住在了靠海边的宾馆，这样在房间里就可以感受到了海浪声声，惊涛拍岸。第二天，由于天气的原因，海边声势更为骇人。人说无风三尺浪，更何况有一点儿风。海浪随着风势，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岸边的岩石，由于反作用力，被激起的几数米高的浪花在空中显得格外壮观。我们来到的地方，正是日俄战争的遗址，那铁锈斑斑的大炮诉说着历史的沧桑。还记得那年的台风名字叫麦得姆，听说台风要来了，我们一路急行，27日凌晨回到了家。历时六天的大连之旅结束。

　　父亲一生钟爱各种动物，母亲有时笑骂，那些猫啊，狗啊，比谁都亲。这些孩子都继承了这一点，见到小猫儿小狗儿都挪不动脚步，移不开眼睛（只有我是个例外，许是小时候被猫惊吓过，总是对这些带毛的生物敬而远之），就连儿子已经做了父亲，还爬上长城去看那里的狗熊。所以从大连回来的第三天，也就是7月30日，我们又前往哈尔滨动物园，因为父亲说过，他还是年轻时去过。当时，哈尔滨动物园已经迁移到玉泉。

　　听说去看动物，孩子们都要去，当时家里只有一辆车，好说歹说把最小侄儿糊弄留在家里了。可能是旅游不景气的原因吧，动物园的老虎并不是想象中的凶猛，像是吃不饱，有气无力的样子，游客也是稀稀落落的。但是父亲兴致依然很高，凶猛的动物就远远地去看，能够靠得上的，时而还逗一下，近距离地感受人类之外的世界。

　　那一年，因小弟的工地转移到集安，所以我们决定前往这个这个与朝鲜一江之隔的边陲小镇。国庆假期开始，我们也开始出发。因跟随人员较多，两个孩子就躺在车后备箱中。那天正值重阳节，我们一路前行，走磐石，过官马，钻溶洞，赏奇观，当晚入住在柳河小镇。

　　集安小城，干净整洁，拱桥垂柳，颇有江南水乡的韵味。鸭绿江边，隔江远望，可以看到朝鲜稀稀落落的房舍，也也能看见路上的行人，要么步行，要么骑着自行车，要么是坐在马车上。听当地说，前几天有个朝鲜人偷跑过江，到了一户人家，掀开冰箱抢猪肉。看着我们不理解的样子，又补充说，那里的人太穷了。又听说偷跑出来的朝鲜人被抓回去要枪毙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在承载着中朝人民特殊情谊的鸭绿江大桥上，刚刚接触到国界，持枪士兵严肃的警告着实吓人一跳。这些地方父亲并没有来过，但是对那些史实却能够娓娓道来。父亲一辈子没有走出国门，能够隔江感受一下异国风情，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在集安，我们又爬上了五女峰，这是父亲第二次爬山。由于集中精力爬山，我们都忽略了远望五女峰的形态。这次爬山，走走停停，也没奢望父亲一定能够爬到山顶。在歇息时看标识牌才了解到，原来五女峰是国家级森林公园，由五座山峰构成。这里有战场的遗址，至于一线天的奇观感受并不明显。

　　登了几次山，便对东北名山—长白山念念不忘了。由于长白山的气候和纬度因素，筹划几次，终未成行，甚至有一次已经到了长白山脚下，却被告知，因降雪无法上山。终于，在2015年7月23日，排除多方面的困难，家人们开着两辆车，前往长白山。

途经六鼎山，远远地就看见金鼎佛像，坐落在山峰之上，顿觉梵音缭绕。青山绿水，天清气朗，怕父亲身体吃不消，我们就在树荫下木椅上稍作休息，在水边家人拍照留念，远处是隐隐的青山。

　　不记得走了多长时间，晚上是住在了二道白河镇，有亲戚招待，吃了一顿很有特色的朝族饭菜。父母觉得乏累，就早早歇息了。我们几个人徜徉在湖边，由于是在山脚下，空气很清新，虽是酷暑时节，但是天气格外凉爽。青石路，木板桥，转动的水车，空灵的歌声，有一种独特的情韵，让我仿佛置身于江南水乡。

　　由于是坐车上山，并没有感觉到长白山的高峻险要，只是一路坐车上去，曲曲折折的山路两边，有很多栏杆被撞弯了，让人心惊胆寒，才隐隐约约地感到上山的凶险。

　　都说想要看长白山天池靠的是机缘巧合。明明是很晴朗的天气，到了山顶，却一下子变得雨雾蒙蒙了。虽然有心理准备，山顶温度会低，但是没有想到会冷到穿上大衣还哆嗦的地步。山顶距离天池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我们需要走上去。这时候的天气，一会儿阴一会晴，好不容易走到天池边，但是天池就像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我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一片云雾缭绕的空间，仿佛一眨眼就要错过神兽出现。忽然，那云雾迅速散去，天池向人们展示着她清亮亮的面容，那一片湖蓝吸引了人们的视线，甚至有人在尖叫。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把相机高高举起，都想留下天池不轻易展露的面容。如同昙花一现，天池周围云雾迅速聚拢，那一湖清澈的蔚蓝也消失不见了，错过的顿足叹息，看见的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

　　见到天池，别的地方对于父亲来说，没有多大意义了，因为父亲身体的原因，我们只是去看了地下森林。这不禁让我想到初中课本上出现过的一篇课文：地下森林断想，让我更为感叹自然界生命的神奇。

　　从长白山回来，赶在我开学之前，在8月11日领着父亲又去了吉林的松花湖，坐着船游湖一圈，在9月5日，去了哈尔滨，到了太阳岛。父亲年轻时，是哈尔滨的常客，有时帮别人或学校去选电子琴，七十多岁时还能够独来独往，而这一次算是旧地重游吧，父亲对具有俄罗斯特色的物品依然是情有独钟。

　　2016年，父亲腰腿疼得严重，走路更费劲了，暑假也没有找到好的去处。国庆假期，就去了舒兰红叶谷。地方不大，需要走的距离也不远，也算是让父亲感受一下秋天山区的别样的风景。

　　父亲一生喜欢摆弄各种的车，无论什么车到他手里，不用多长时间，都能够驾驶。为了父亲去公园弹琴，弟弟给父亲换了几次车，他都能够驾驶自如。听说，父亲年轻时曾是火车上的售票员，有一次竟偷着把火车开走了，结果被开除了。我们不相信，问父亲是不是真的这样，父亲只是笑而不答，直到现在，我们也不能确切地做出判断。母亲还有一个说法，那就是父亲曾在火车上工作，是当作驾驶员培训的，后来因工作失误伤了人，从此离开了火车，失去了工作，爷爷一气之下，把父亲赶出了家门。我更愿意相信第一种说法，因为父亲对各种车的原理都有所了解，对各种机器都想研究。父亲有生之年还没有坐过飞机，这成了我们的一件心事。所以国庆假期过后，孩儿他爸决定带父母坐飞机去北京，因为当时弟弟的工地也在北京，顺便前往山东，去看看多年未见面的老亲。当时父亲已经78岁了，因为年龄大，坐飞机费了一些周折，但是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已近耄耋之年的父母坐上了飞机，也有了在高空之上俯瞰白云在自己脚下的感受。那一次，儿子和两个弟弟都在北京，他们陪同父母开到走过山海关，来到天安门前。弟弟又带父亲去天津，做火车去山东二娘家，了却年迈亲人见面的夙愿。这一次，我因上班，没有陪同父母前往，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排除万难，陪同父母。

　　2017年的端午节，我们陪同父母来到亮甲山，说是山，其实是没有什么高度的。主要是看看水，此时的父亲行动更为不便，走一会儿就得歇息。在水库边，父母扶着栏杆。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看不出他们的神情，但是眼前的流水，也一定是触发了他们对生命的感慨吧。

这一年的暑假，很想带着父亲出去走走，但是周围的山山水水都走到了，父亲的身体已经不适合远行，实在找不到好的去处。恰好有人发朋友圈，看到薰衣草庄园，觉得这是一个比较适合父亲游玩的地方，可以步行，也可以坐车。8月11日，这一次去游玩儿的亲友比较多，天也不是很热，大家兴致很高。说是薰衣草庄园，其实还有很多别的花。来到这里，就像进入一个花的海洋花色繁多，红的开得热情奔放，紫的开得端庄典雅，白的开得超凡脱俗……花，就是美好的代名词：貌美如花，如花往事，笑靥如花，如花岁月……父母，也在花丛中留下一个个美好的瞬间。

　　这一年的中秋节，只有一天休息时间，我们陪同父母，还有小侄儿，来到舒兰301公园，这个公园不大，很雅致。有小桥，有流水，远山灿灿，垂柳依依，在秋日的阳光中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宁静。对于父母来说，晚年，能够这样就好！

　　这以后，父亲行走越来越艰难了，每次去公园弹琴，都得把车开进公园里，先前的车公园小门进不去了，弟弟又给换了一个小的电动三轮车。在这之前，我买了轮椅，就是想在父亲走不动时能推着他走，但是父亲非常排斥，说啥都不坐，可能在他内心也是极其恐慌吧。

　　2018年的秋季，陪同父母又来到平山，这一次，只是来到刀切拉子山脚下，望着刀削似的山峰，父亲已是无力前行，我心中也是万分难过。

　　在这以后的近两年的时间，父亲腿疼得越来越严重，越来越无力，有时得需要吃止痛药，出行时一百米的距离都得开车了。节假日，我也是守在家中了。2020年7月31日，儿子结婚登记，儿媳家在松原，邀请我们去查干湖。其实在这之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打算，因为父亲在看《圣水湖畔》电视剧的时候，就说过，这是在查干湖拍摄的。我一直后悔，在当时，父亲能健步行走的时候没陪同父亲去查干湖看一看，等到想去的时候，父亲却出行困难，行走费劲了。这样，儿媳一家做了万全的准备，也为父亲准备了轮椅，我们陪同父母来到了查干湖。了却了父亲的一桩心愿。

　　2021年8月13日，商量着父亲来到离家最近的秀水老干江，这也是父亲病重前最后一次出行。在这期间，父亲精神头越来越不好，表现很倦怠，走几步，就得歇息，对出去游玩也没有一丝的热情了，那无边的荷塘让我我感到了恐惧。

　　从2012年到2021年，九年时光，除了去北京和山东是坐飞机和火车，其余的均是自驾出游。父亲一生辛勤操劳，但是他总能在困境中寻找到生活的出路，并且去享受艰辛之外的生活情趣。愿我们的这些陪伴能够让父亲的生命中少一些遗憾，多一些快乐。

　　2022年春天，一场疫情阻断了春天的脚步，也加剧了父亲的病情。在父亲病重的日子，感谢家人们的不离不弃。尤其是大侄儿刘洋，虽然，在父亲的旅行中没有他的身影，但是在父亲病重的日子，他守候在父亲病床前，力尽儿孙之孝，为弟妹们做出了很好的榜样。孝道，是一个人最大的善行。无孝，无以成家立业。

终有一天，父亲会永远离我们而去，但，我们会珍惜陪伴父母的时光。一篇《父亲的旅行》，泛泛叙述，只为家人们能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