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记忆，——我的父亲节难说快乐

南太阳

　 今天早上一起来，女儿和外孙女就悄悄地推开我的门，“父亲节快乐！”，这才提醒了我，今天是父亲节。我打开手机微信一看，满屏都是“父亲、父亲、父亲……”，除了祝福，就是追忆和父亲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怀念被父亲呵护爱抚的暖心时刻，称颂父亲的恩德和父爱的伟大。是啊！没有父亲，哪有我？哪有我们？哪有我们今天的一切？然而，在被祝福时瞬间涌出那种做父亲的快乐与满足的同时，我也想起了我的父亲，我的童年……

其实，父亲之于我，就是一个概念，一个给过我生命的那个人。至于这个人长啥样？抱没抱过我？有没有陪我玩过？一片空白，也无从追忆。这个人留给我的唯一记忆，就是他在家屋里刚走时的一幕幕，让后来的我知道自己来自何处。

上世纪农历甲午年十月初一，我出生在北方农村一个叫“上马”的偏远小村，具体几时几刻不知道，母亲从没告诉过我，以至于后来有先生问我生辰八字，我总是一脸茫然。

那时候，新中国已完成初期的恢复和改造，各种建设正如火如荼地展开，祖国面貌日新月异。而我们那个小山村却一切如故，贫穷依然贫穷，落后照样落后。当时，我们家（父、母、哥哥和刚出生不久的我）跟爷爷奶奶家一起过。住的和大多数北方农村老房子一样，草苫盖，土坯墙，院里一侧是囤粮的仓房，一侧是鸡鸭鹅狗们的天地。一进门，外屋厨房，里屋一南一北的大炕，爷爷奶奶当然睡南炕，我们一家四口挤在北炕，两个炕各有一个宽大的灰布幔帳用来遮蔽，白天打开，晚间拉上。（现在想起来有点像戏台，只不过是白天开幕，晚上合幕）爷爷和父亲都是地道的农民，靠土里刨食养活全家，日子过得紧紧巴巴，那时还正赶上家里的主要劳力——父亲患病（好像是什么结核），不能下地干活。那段日子是一种怎样的艰难，我没有记忆，也无法想象。只记得后来一次问母亲我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是怎么过的，母亲听后，把目光移向远处一句话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瞬间眼圈红了，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似的顺着眼角滚落下来，在颌下不停地垂着、滴着。我这才知道，我的话触到了母亲的伤心处，后悔不该跟母亲提以前的事。从那以后，在母亲面前我再也没提过那段辛酸往事，唯恐一不小心哪句话引发母亲那盛满痛苦记忆的大坝决堤，让她难以承受。

其实，对那段艰难的时光，虽然由于年幼，我的记忆朦朦胧胧，加上岁月的冲刷几乎荡然无存，但也不全是空白。在我仅存的记忆中，有一个场景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从未淡忘过，直到今天。那就是，蒙在父亲身上的那片长长的白布……。

大概在我三岁的时候，父亲因那场重病倒下了。虽然家里倾尽全力，到处求救，终因回天无力，未及而立就撒手人寰。发送前几天，父亲天天直挺挺地躺在里屋南北大炕地中间的木制担架上，身上从头到脚蒙着一块长长的白布。可恨这白布像厚厚的大雪一样将活生生的父亲埋在了里边，同时也将我对父亲的所有记忆都埋在了里边！以致后来一提到父亲，我的脑海里现出的就是一条森森的长长的白布，至于父亲长的啥样，说话啥声，抱没抱过我？没有一点印象，全被那块可恨又可怕的白布覆盖了。多少年过去了，父亲，白布，白布，父亲，仍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不时地闪回、闪回。（有禅师说过，人生除了生死，其它都是划痕。不过，我这划痕也真是太深了！）

说实话，父亲刚离世的时候，由于年幼无知，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感觉就是身边少了个人，好像都没哭过，（请父亲原谅我的不孝）也许我懂事太晚。可我哪里知道，由于父亲的早逝，加上母亲不识字又不是受传统礼教熏染的大家闺秀，我这个身子骨尚未长成，脑袋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懵懂小儿，早早就步履蹒跚地走上了一条风雨无常且又没有扶栏的人生栈道！

父亲的缺失（更遑论父爱）使支撑我男儿身的阳刚之气先天不足，怯懦、自卑、软弱、谨小慎微、优柔寡断、缺乏安全感等性格上的瑕疵，如影子一样，伴随着我走过了大半生。后来虽然经过了一些历练，有了些许长进，但每到一些关键节点，那些瑕疵就会毫不知觉地显露出来，因而也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我对某些具体事情包括某些细节的圆满处理。细节决定成败，细节也决定结局。就像铁路上的道岔口，轻轻一搬，就改变了列车的运行方向。我不知道，在我六十多年的人生旅途中，经过了多少个道岔口，也不知道哪个道岔口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更不知道我的那些瑕疵在哪个道岔口起了作用，起了什么作用。假如没有这些瑕疵，我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种比现在更好的局面？历史不能假设，当然也不会有答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性格决定命运，不同的性格必然带来不同的命运。

在我的生命中，如果说，生前的父亲留给我的是延续香火的肉身之果的话，那么，身后的“父亲”留给我的则是熔铸在性格里的精神之果。尽管肉身之果不够硕大丰满，精神之果亦非完美无缺，但这不是父亲的草率，而是自然的安排。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身边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我，为什么还是我

今天的我是怎么来的

答案，也许就在父亲给我留下的

深深的白色记忆里。

2022年6月19日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