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的地下工作生涯

净缘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0px;"> 家父的地下工作生涯</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作者/霍炬</span></p><p class="ql-block">明天又是父亲节了,一直堵在心里的奠文再也无法搁置下去。因为历史的苍茫吧,家父的人生轨迹需要在时间的磨砺中才能变得清晰起来。记得有一首现代七绝《思父》中写道,“欲翠青山起父茔,难别盛世舍亲情。”就从这里开始讲家父的故事吧。</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家父霍炎 </span></p> <p class="ql-block">家父霍炎,曾化名霍德权,郝伟光。祖籍山东,1923年生于辽宁沈阳。在我的记忆中,家父是十分英俊漂亮的,天赋所致吧,炯炯的目光里,仿佛能穿透乱世阴霾。从容淡定的神态,又似能行走人生丛生荆棘。</p><p class="ql-block">1942年,家父就读于长春伪满洲国第一陆军学校。当时,东北在日本的铁蹄之下,伪满政府想把这批青年学生培养成为日本统治东北,长期占领中国的高精人才。但后来这批热血青年在学校共产党人的引导下逐渐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上军校不久,家父在学校地下党负责人吕天(解放后任吉林省高级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的介绍下,参加了地下党工作。</p><p class="ql-block">1945年“8.15”光复,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二战中的亚洲战场也随之结束。当时正在军校学习的家父找到党组织,要求回到解放区工作。因为工作需要,组织上让家父继续留在军校。于是家父毕业后,在国民党某师党部任了参谋。家父利用工作上的有利条件,经常把国民党内部许多重要军事情报,通过下线交通员刘斌传送到解放区。当时家父的上线是哈尔滨东北城工部部长李立三,彼此间都是单线联系。组织上让家父负责沈阳抚顺地区的地下工作。</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font-size: 15px;"> 霍炎 抗战后期党的地下工作者</span></p> <p class="ql-block">1946年秋的一天,家父需要传送一份情报。在接头地点,已经过了接头时间,迟迟不见下线情报员来取情报。这时听旁边有人说,国民党特务组织红眼队刚刚抓到了一个人,在附近的饭店吃饭。家父来到饭店门口,推门进到饭店内,见情报员刘斌被五花大绑在饭店的一个木柱子上。几个特务正在吃饭,家父来到饭桌旁,随即和他们聊了起来,问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回答说是共产党的交通员,我们盯了他很长时间,这下让我们逮着了。家父听后高声说道,这个人正是我找了很久的人,我必须马上带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国民党师党部证件,几个特务见状十分不情愿。“这饭钱我付了,兄弟们在这好好吃啊。”家父大声说道。父亲让特务把刘斌从柱子上解了下来之后,两人离开了饭店。走了一段距离后,家父低声对刘斌说道,你现在身份已暴露,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到解放区去。</p><p class="ql-block">几天后,家父在国民党师党部看到了一份绝密文件。是国民党重新改变在东北部队的驻军布置、部队番号及兵力部署的文件。家父见状,决定冒死也要将文件传送到解放区。但下线交通员已走,没有人能把情报接走送出。当时,家父刚刚做完阑尾炎手术两天,他仍然把文件藏在身上,化了妆离开了国民党军营。很快,国民党师党部发现丢了重要文件和父亲同时失踪,便立即下了追杀令。一路派人追了下来,并在当时东北日报登出家父的名字照片和赏金。由于刚做完手术,父亲行动十分不便,但他仍然坚持躲过国民党的追捕,来到火车站。家父发现车站附近特务三个一伙,两人一组正在四处巡视,家父急忙躲进了厕所,把羊皮大衣翻过来穿上,从容地踏上了列车,把这份对于东北解放极有价值的情报送到了解放区。</p> <p class="ql-block">到解放区后,组织上把家父送到了辽北艺术学院学习。(与辽宁人民艺术剧院的李默然,王秋影等成为了同班同学)。解放初期,家父任辽西省文教组组长。辽西撤省后,家父又被调到锦州市任文联主任。1952年,家父与冀热辽部队文工团的母亲结了婚。</p><p class="ql-block">这段涂着殷红的历史在当时的环境之下,是无法有文字记载的,只有一同战斗在隐蔽战线的战友才能相互证实,并且铭刻在他们一生的记忆之中。作为一名党的地下工作者,家父从加入革命组织那一天起,就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党。在敌人内部,面对诸多生死考验,以及他所承受的一切风险,唯有他自己记忆犹新。</p> <p class="ql-block">在1958年“反右”当中,家父因在国民党部队的这段“历史”,被打成了历史反革命,判了十年有期徒刑。父亲不在家的那段日子,母亲内心冤泪横流,但依旧顽强地带着我们哥三个,度过那段昏暗的时光。当时正值经济困难时期,家里经常吃糠,正在长身体的我们肚子很少有吃饱的时候。那个时候自己也常上树去摘些榆树钱吃。</p><p class="ql-block">1964年,入狱6年的家父回到了家中。为了我们这些孩子的成长不受到影响,悲怆之中父母离了婚。家父只身一人靠沾补塑料鞋、焊洋铁壶、打短工艰难维持自己的生活。1968年,家父又以历史反革命的身份被下放到绥中高岭公社接受劳动改造。而我和哥哥妹妹因母亲曾是军人,得以幸免于难,留在了城内。</p><p class="ql-block">在农村,戴着历史反革命帽子的家父吃尽了苦头,修水库,修梯田,繁重的体力劳动使父亲饿得不行,渴了就喝一口河沟里的水,饿了就吃一把地上的清草......尽管身陷囹圄,尽管孤身屈辱,尽管发配乡野,但家父并没有失去生存的信心,相信终有一天苍天会还自己一个清白。</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font-size: 15px;"> 母亲李敏 冀热辽部队文工团团员</span></p> <p class="ql-block">1978年,胡耀邦在主持中央政治局日常工作后,开始着手平反各类冤假错案。对我们这个家庭来说,仿佛感受到了春天的来临。作为儿子,自己多么渴望家父能早日恢复名誉啊。自己开始东奔西走,多次找有关部门和单位,为家父递交申述材料。当时,市委宣传部领导十分重视家父的平反工作,拨专款多次派人外调和核实相关历史情况,但由于地下工作是单线联系,要找到有关人员进行情况核实,遇到的难度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1983年初春,我已经结婚,并有了儿子。为家父平反的事更加寝食不安。曾在部队当过骑兵的岳父对我家父说,老霍呀,将来再有运动这孩子们怎么办?你是搞地下工作的,还有什么不能豁出去呢?干脆去北京找找。当时解决家父的平反问题显然已十分渺茫。在这种情况下,家父毅然背着一个小背包,带上干粮,踏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车。</p><p class="ql-block">三天后,家父从北京返回锦州。听家父讲,在北京有专门接待的部门,他们对父亲表示,组织上知道东北城工部的情况,并在当时的组织名单中查到了家父的名字,家父带着中组部开具的介绍信,匆匆往家赶。中组部批复的内容很简单,关于霍炎的历史问题,无条件平反。</p> <p class="ql-block">家父被平反后,组织上安排他到市电影公司任了副经理。后来,离休后的家父十分安然,开始了他安逸的晚年生活。在锦州市举办的舞蹈大赛上,获得老年表演特等奖。父亲天生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离休后,他仍能可以用流利的日语和日本友人交谈。</p><p class="ql-block">2014年12月中旬,在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家父因病离开了这个世界。当时在给父亲擦身子穿装老衣服时,我看见了父亲做阑尾炎手术时留下的疤痕,这疤痕已然也镌刻了家父那让儿女肃然起敬的人生。</p><p class="ql-block">记得一位北京大学教授在学生毕业典礼上讲过这样一段寄语:“退休之日,你觉得职业中的自己值得尊重;迟暮之年,你感到生活中的自己值得尊重。”这是父亲节儿子最想跟家父说的话。</p><p class="ql-block">2022年6月18日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