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思念在油菜花开</p><p class="ql-block">文/张传云</p><p class="ql-block">油菜花开到清明,坟前纸蝶寄哀思。</p><p class="ql-block">思念是怀念亦是想念,萌芽于触动心弦的好,生长在感动的土壤里,是离别后感情孕育的珍珠。</p><p class="ql-block">思念常常会被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一张照片或者一段旋律从心底深处勾起,它如水的月华,照见了黑暗里的枝枝蔓蔓。</p><p class="ql-block">每次看见油菜花,我都会想念父亲。记得我十岁时,有一次父亲带我下麦田除草给牛吃。休息时,父亲指着旁边田里金灿灿的油菜花对我说:“丫头,你看旁边这油菜花象不象老天爷撒落人间的黄金?”没等我说话他接着又道:“丫头,你知道吗?黄色在过去只有皇帝才能穿,可尊贵呢!”</p><p class="ql-block">当时的我懵懵懂懂,现在父亲若活着,我都能把清朝乾隆皇帝写得一首赞美油菜花的诗背给他听。</p><p class="ql-block">“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p><p class="ql-block">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p><p class="ql-block">父亲,每年春风送暖油菜花开,在思念的驭使下,我都会放下手头一切杂事,赶在清明节那天,拎着几捆纸钱上山祭拜你,我敬爱的父亲大人。</p><p class="ql-block">我跪在你的坟前,恭恭敬敬给你磕三个响头,然后跪坐着,在墓碑前砖头砌的“寄钱池”(我起的名)里点燃纸钱,任凭思念在回忆里舀取我与你相处的一件件往事。</p><p class="ql-block">父亲,你我初见时,我还是个只会在你怀里哇哇哭泣的小肉团子,你宝贝般抱着我,用你温暖的破棉袄捂着我初见天光的身体,你满脸欢喜的笑,粗砺的心长出一片细腻的柔软。父亲,我从你的血脉获得生命,今世成为了你最小的丫头。</p><p class="ql-block">父亲,四十多年前,我尚是垂髫小童,初去学校报名上学,因口齿不清,将你给我起得名字“莹”读成了“云”,那个字可是你根据我属相吃草的特性,依仗你两年多的私塾底蕴,掩卷绕室,掐掉好几根下巴上的短髭,才想出来的。后来你得知我的名字不是你花费心力起的字,心里失落极了,但是你认为老师应该比你有学问些,能为我取名是一件脸面有光的事,你就没改,还逢人美滋滋的说,“我小丫头的名字可是老师给起的呢!”私下里心又有些不安,宽慰我说:“丫头别怕,万一书念不好,等你长大了,老be(父亲)就花钱让你学一门手艺,总之让你以后有饭吃。”父亲,这世上谁能倾尽心力为我谋划将来呢?只有你呵。</p><p class="ql-block">父亲,有时你对我的好也是严厉的。</p><p class="ql-block">还记得我上初中时由于路远经常和发小一同把顺风拖拉机。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有一次司机去了另一条岔路,我们慌慌张张往车下跳,可能我们年龄还小,不懂危险长什么样子,跌得一片人仰马翻,有的鼻青脸肿,有的鬼哭狼嚎。我跳下去时,膝盖和手掌被坚硬的地面蹭破了皮,渗出血来,疼得眼泪失去了矜持,跃落眼眶弃我而去。临村的一个男生把左脚给摔骨裂了,天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时,我们几个忍着疼才轮流把他背回了家。当你知道这件事后,大发雷霆,抓起大门后面的小竹竿劈头盖脸的抽打我,把我打得嚎哭不已,抱头躲我妈的身后,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揍。我妈拦着你护着我,你冲她发脾气,“不许护!她要是从拖拉机上摔下来跌死了怎么办?她都长这么大了,危险事不能干还不知道啊?我今天不打得让她一辈子记住教训,她以后要干出啥纰漏戳包事,我们都不在了,她指望谁养?”天底下也许只有你,父亲,雷霆之怒也是因为疼爱我。</p><p class="ql-block">父亲,那一年露月,我尚在外地打工,当哥拍来电报“父病危,速归”时,我觉得天塌地陷末日来临,我不相信,不愿意相信,实在难以接受平时健健康康的你怎么会生病呢?我觉得病魔应该离你十万八千里远才对,它是怎么偷袭你的,居然让你病危?那一刻,我的眼泪如决了堤的洪水,很难止住。父亲,我真想长双翅膀飞到你的身旁,喊一声“老be”后投入你温暖的怀抱。</p><p class="ql-block">父亲,一路上,火车带着我翻山越岭,一路上,想象跟着一刻不停地虐打着我的情绪。到家门口,我才想起给你买两瓶你爱吃的桔子罐头,小店老板说,断货了,那一刻,我心里的悲伤寻找不到一丝释放的缝隙。小店老板劝慰,“毛丫,你还是快回去吧,村里人都感念你父亲的好,得知他生病了,知道他爱吃桔子罐头,大家都买了去探望他,所以,你不用再买了,你家多的是。”我将信将疑到家,发现你们睡房床后的地上果然堆满了小山般红通通的桔子罐头。</p><p class="ql-block">父亲,我跟正在锅屋忙碌的母亲打过招呼后,在瓦屋的西山墙下找到了你,你当时正坐在小板凳上,衰弱的身体依靠着砖墙,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在看书,原本长像俊朗的你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老迈不堪,花白的头发没有一点光泽。“老be”,我喊了一声后,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你。我幼弱时,你为我遮风挡雨,如今你被病魔戗害,除了哭泣,我却束手无策。</p><p class="ql-block">父亲啊,你这一生活得多么辛苦,生在动荡的旧中国,长于战火的缝隙间,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了一辈子的农活。</p><p class="ql-block">你曾对我说过,你十二三岁时,家里的田产一夕之间毁于日本鬼子的炮火,为了躲避战乱,爷爷带着你们颠沛流离,最后勉强在滁县庙山下的村子里安定了下来,想起过去的好日子,你常常半夜三更听见爷爷长吁短叹,为了让爷爷开心点,你说动三伯到离家七八里路远的瓦石岗开荒。</p><p class="ql-block">父亲,你农活好,请教的人多,你怕别人不理解,不能掌握,总是耐心细致的讲解。</p><p class="ql-block">你当生产队长时,赶上刮五风,人们常常吃了上顿愁下顿,你带领全队的重劳力进山开荒种旱田作物解决饥荒。</p><p class="ql-block">父亲,每有人上门请你帮忙的,只要你有空从不拒绝。</p><p class="ql-block">一九九六年六月十四号中午,你离家远行,受过你恩惠的左邻右舍皆前来送别,有人说你是好人,为什么要走的那样匆忙呢?</p><p class="ql-block">父亲,你走了,我再也看不见你了,彻寒透骨的疼如毒蛇般噬咬我的心,冻僵灵魂的痛,随着漫天飞舞的纸蝶从空漠深处侵袭而来。</p><p class="ql-block">父亲,你走了,你去哪里了?我问山下的油菜花,它什么也不说,默默的开花,结果,然后,它的籽被带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拥抱春夏秋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