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6.月19日，父亲节。谨以此文纪念父亲。</p> <p class="ql-block"> 辛丑年腊月初六日，父亲撒手人寰，驾鹤西去，自此父亲与家人阴阳相隔，声息难通。</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甘少苦多。少年时国弱家贫，吃糠咽菜之日颇多；青年时天灾人祸，困厄挣扎之日颇多；中年时国家向好，始得躬耕陇亩、学艺谋生，维持一家生计，期间勤勉劳动之日颇多。花甲之年，于生活渐见丰裕之始，突发中风，遂与拐杖、与轮椅、与铁床不相分离、次第牵绊，达十四年之久。是为苦也，苦不堪言矣！父亲少壮之年，身体大好，谙熟农事，春播秋收，不竭动力挥斥田间地头，未知疲劳病痛为何物。后习练编织、石匠等手艺，农闲时节，或编织箩筐、或深山采石，不辍劳作，然后远乡近里，以手推车载重奔赴集市，销售箩筐、石磨等作品，那时数百斤石料亦能独立运卸，父亲当年状况不可谓力大无穷，亦可谓身强力壮也。岂料向老之时，本当颐养天年之期，却突罹病患，身孱体弱，半个身躯竟无蝼蚁之力，衣食住行全赖外力扶持，遑论自由行走。此为命乎，若果命有优劣，缘何苦命偏袒父亲如此深重？</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性格淳厚，与人为善。无论土里刨食亦或市井淘金，均循规蹈矩，罕与人争利益、较短长；亲戚邻里，有帮助之能，亦不辞劳苦，倾力为之，是以患病之后，诸位亲戚乡邻纷至沓来，探望宽慰，不胜唏嘘怜悯之意。父亲既无官宦之力，亦无商贾之财，布衣泥腿，于世间讨生活、育子女，靠一己之力，撑起全家天空，护佑吾兄妹三人渐次长大，成家立业，极尽为父之本份。父亲或未尝遗赠万千资财于吾兄妹，然即使有资财万千终有散尽之日，而父亲平凡一生，始终不变之勤劳、淳朴、慈善、宽容等精神，已于吾兄妹成长中，潜移默化，嵌入为人处世之基因，承此基因，使吾兄妹得以宽厚待人，温和处世，在不同环境各结善缘，延续父亲善良本质。试问人间何种财富堪比“耕读继世，忠厚传家”之根本更让后代饱受裨益？</p><p class="ql-block"> 父亲去世，天缺一角，吾心至痛。虽知父子一场，终有一别，然忆及父亲遭受十四载病痛之苦，无福欣享盛世华年之美好，吾终觉心意难平。十四年间，父亲世界狭小，常年身影定格于庭院内外方寸之地，观春去秋来、花开花谢；看路上行人颔首致意、匆忙来去；盼儿女孙辈不期而至、承欢膝下，此种情景，几成常态。受病症阻滞，父亲虽再不能以父亲之名，为子女遮风避雨，然牵念子女之情溢于言表。犹记春日家门前椿芽萌发时节，其必催促母亲唤吾弟兄及时采撷；犹记冬季白菜储存之后，其必嘱吾带些回家备用；犹记吾兄妹回家团聚，其欢喜异常，常将门口听闻之家长里短断续诉说，父亲虽身不由己，但其心无时不向子女矣。父亲病重卧床后，若吾兄妹无暇回家，母亲体弱，不能助其出门，其必囿于床笫之间，动弹不得，于是盼子女回家之情愈浓，故时因病痛折磨或心情起伏偶尔恸哭。溯其缘由，如母所言：“尔父畏死矣，其觉世界好，子孙俱好，不舍离去也。”吾为人子，明知尽孝纾困当为责任，然自忖过往，亦惭愧十余年间，多于寻医问药、衣食资助，少于精神抚慰，论及父子彼此牵念轻重，吾不如父亲矣。每次回家探视父亲，吾寡言时多，畅谈时少，不谓不敬，是以为吾所经历非父亲所能理解，故而不言，其实父亲特别期望知吾境况矣。</p> <p class="ql-block"> 吾因工作调动，转至新岗位，回家谓父亲曰：“儿调动，离家远矣，恐不能随时探视。”父亲仰望，眼溢光彩，对吾曰：“尔当官乎？”吾沉淀基层二十余载，从不曾以官员自诩，亦不擅追逐拔擢与否，听闻变动，父亲竟于垂老病中，欣喜有加，吾百感交集，实不愿令父亲失望，乃搪塞道：“是也，您儿当大官矣。”父亲闻言畅然大笑，此笑声已是经年未闻。吾终知“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心，乃天下父母挂于心头之无上祈望也。</p><p class="ql-block"> 生命之火欲灭，或有征兆乎？父亲数年深受病厄之苦，吾一直以为其身躯未有异病，不至有生命危机。然回眸去岁以来，其饮食稀少，身体活力濒衰，诸种表现似不类平常。母亲日月相伴，洞悉父亲声息强弱，乃数次谓吾兄妹曰：“汝父体弱，恐不久于人世矣！”年内父亲亦数次谓吾云：“不行矣，命休矣。”吾初不以为然，轻言宽慰，然随时日递进，父亲气息渐弱，饮食大少，境况越来越差，吾始有不祥之感。尤其父亲一反常态，不愿久躺久坐，更喜子女轮椅载其街里庄边，路上游走。远处青山，近处河畔，错落街巷，广阔田野，满眼熟识场景，父亲默然无声，只寂静观望。吾兄妹粗疏或未感知父亲心境，其时父亲恋世惜别之意已毕现矣。寒来暑往，经年累月，吾知父亲病患缠身，虽千金药方难以恢复，但生命至少无虞，何曾料想旦夕之间，父亲会于元旦过后，春节前夕，如山倒塌，永别人间！</p><p class="ql-block"> 父殁，母亲抚其泪奔：“汝何命蹇至此，身受旷日疾苦，有福难享！”吾父母结伴五十余载，创业守家，相濡以沫。母亲性格温顺，父亲患病后，母亲日夜陪伴，任劳任怨，十四年里居家守候，从未远离，实属不易。母亲尝谓吾兄妹：“尔父命衰间，曾握吾手久不放松，曰‘对不住矣’，往年未有此举。”吾盈泪无语，知此为人间至情也。母亲十四年无怨相伴，不离不弃，竭尽夫妻情分，父亲虽不善表达，定心知肚明。其大限将至，终吐露心声，母亲固不悔付出，但因父亲临别遗言，终可得慰藉矣。</p><p class="ql-block"> 呜乎，父亲去矣。千孝百顺，无力挽其世间停留；千呼万唤，再难听其声息回应，人生无奈莫过于此。冰棺霜冷，未知父亲身心凉暖；殡馆火热，恨把父亲化为齑粉，此中悲戚若非哀子，亦难体会。腊八时日，雨纷纷，为父垂泪否？雪纷纷，为父悼亡否？泪纷纷，为父送行矣。父亲引吾入世，闻啼拍手，有欢天之喜；吾送父亲辞世，涕泪交流，有锥胸之痛。人间万千哀伤，吾不知有何事比生离死别更伤情怀？</p><p class="ql-block"> “今辞阳间地，永不问春秋”，父亲去矣，去至“无事无非地，不寒不暖天”，愿父亲于彼处光明世界，身体康健，尽享人世间未享之福祉！冬去春来，房前月季花如期盛开，院内椿芽树重新泛绿，然房前屋后、大门内外，将永难寻觅父亲身影，吾唯将万千哀思倾注笔端，作此文以祭奠父亲在天之灵，权作纪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