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面

天河水

<p class="ql-block">  游泳中心男更衣室的服务生老刘,是一个年过五旬的郊县农民,人很朴实,也很热情。每天见面,免不了寒暄几句。</p><p class="ql-block"> “老刘,昨天来没见你呀?”,“昨天回家收麦子去了”,“一天就收完了?”,“现在都用大联合(收割机),我两块地二十多亩,一个多小时就收完了,人家都说今年粮食行市看涨,得囤起来卖个高价,我懒得弄,一块五毛六直接卖了粒,省事儿”,“你不换面啦?”,“面粉厂早都没了,还咋换面,现在村里人们也跟城里人一样花钱买面吃”。</p><p class="ql-block"> “爷爷,什么是换面呀?”旁边一个胖嘟嘟的小学生样的小男孩儿好奇的问,是啊,什么是换面呢?现在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已几乎没人能说明白了。</p><p class="ql-block"> 我觉得, 换面是上个世纪中国农民特有的,利用自己种植收获的小麦实物,到面粉加工企业(国有或集体的)换取面粉的行为过程。定义农民特有是为了区别吃商品粮的非农人口,农与非农,如印度的种姓婆罗门和首陀罗,一字之差,云泥之别。农与非农之间,是身份、地位,权利、待遇极难跨越的深沟大壑,跨越这道沟壑,吃上商品粮,是无数50、60后农村青年的至高人生梦想。学了政治经济学的知识后,我对剪刀差的理解尤为深刻。是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使得农与非农的界限不再那么分明。</p><p class="ql-block"> 初一时的一次不堪的换面经历,让我终身难忘。我们初中时是有几天麦假的,记得经过收割-翻晒-打场-扬场等等一系列折腾,再经过连续几天的暴晒总算是颗粒归仓了,这时所有人累的象脱了一层皮,话都懒得说。这天晚饭,父亲说,河东面粉厂开门了,明天早点儿起,咱爷俩去换面。想到换了面,就可以吃上几顿白面馒头或是凉面,心里竟有几分期待。第二天五点多点儿,母亲就招呼起床了,不到六点父亲用小拱车推着两口袋麦子和我就出门了,到面粉厂大概有七-八里路,不到七点我们就赶到了面粉厂,哪成想换面的人们已排起了长长的队,小推车,小拉车,自行车还有驴车,牛车一辆紧挨着一辆。八点了,换面的人们还在络绎不绝的涌来,长队已远远排在了我们的后面。八点半了,队伍有些躁动,几个小伙子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脏话。排我们前面的是个大叔,带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大叔对小姑娘说,你别乱跑,我去前面看看,到底咋回事呀?不一会儿,大叔回来说,他娘的说开会呢。一丝风也没有,太阳开始热起来了,每个人心里好象都憋着一把火,这时,只见一胖一瘦两个年轻人,各扛着一个不锈钢的抽检取样器,大摇大摆的从一个门口里走出来,在队伍前面一站,威风八面,小瘦子扯着嗓子喊道,都排好了,都排好了,刚开完会,今天一律刨x个潮(扣除x%水分),说完,大咧咧的将取样器往排在最前面的小麦口袋里一插,手一拧抽出来,将大头一侧往手里一磕,手里就有了一小把麦粒,随手把麦粒捏出两三粒,往嘴里一丢,只听咯嘣一声,麦粒碎了几瓣,然后潇洒的一挥手,换面的人就赶紧的抱起口袋去库房过磅,开票,交钱,取面了。队伍有序的往前流动着,这时,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领着一个老乡挤到了前头,在胖子耳边嘀咕几句,那老乡就顺利的办完了手续走了,人们小声地发泄着不满,一个说我要是有个当干部的儿就好了,换面就再也不用排队了。另一个说有个儿也不如自己吃商品粮。旁边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咳了两声笑着说,甭做梦了,这辈子是没戏了,好好修行求老天爷下辈子让你托生吃商品粮吧!几个人嘿嘿的笑起来。三三两两的又有几个走后门加塞的,人们躁动起来,排在后面的一个壮小伙子不干了,黑着脸一手夹着一口袋麦子直接拥到了最前面,咬着后槽牙说凭什么让他们加塞?小瘦子可能是觉得理亏抑或看着小伙子太壮,检也没检就放行了。后面的人一看,就潮水般涌了上来,队伍乱了,人们成扇形挤在了门口,两个质检员把门关上,停止了检测,人们和质检员对峙起来。太阳越发的热起来,这时,两个老人自觉的劝说人们退后排队,两个老人跟大家说,都自觉点儿,互相让一让,不然白白浪费时间。人们嚷嚷着都排紧了,谁也不能再加进来,天王老子也不行!秩序重新恢复了,质检员懒洋洋的开始检测,轮到一个蒙花手巾的中年妇女时,胖子咬的麦粒没能碎成几瓣,吐出来成了小手指甲盖儿大小的饼子,胖子说,你这个不行,太潮,回家再晒晒吧,中年妇女不干了,骂骂咧咧的说,老娘都晒了一集(一集等于5天)了,你说不行就不行啊,胖子也有了几分火气,叉着腰说,对,我说不行就不行,中年妇女就撒泼了,骂着人体泌尿、生殖系统专有术语变换成当地俗语后的最粗俗的土话,甚至还捎上了胖子的祖宗十八代,然后往地上一躺,说我换不了,大家伙儿就都别换。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嗷嗷的起着哄。胖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抱着把儿冷眼看着妇女表演。几个上点儿岁数的老人上来打着圆场,跟胖子说,你看她一个老娘们儿也不容易,甭跟她一样,让她别弄回去了,在这儿晒晒,下午给她收了吧,然后又对妇女说,别跟这儿晒你了,快起来晒麦子吧,人家领导答应了。胖子也乐得就坡下驴,检测又重新开始。也是点儿背,眼看还有两份就轮到我们时,12点到了,面粉厂下班。没挨上个儿的人们蹲在墙底下的荫凉里,躲着毒毒的大太阳等下午上班。我又渴又饿又累,早没了精神。总算挨到了2点半,过完磅,父亲拿着单子去交加工费,交费的窗口以及取面和麸子的窗口也排了长长的队,等到取完面回到家已是傍晚了,整整一天时间累的象要浑身散了架一样,当时就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吃上商品粮,再也不用这么费劲巴拉的换面了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