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艰难的抬起手示意我，把枕头下面的毛衣给他穿上。我颤抖着双手把毛衣从父亲的枕头下面抽出来，摊放在他身上的白色被子上，一只手扶起父亲的头，另一只手把毛衣从他的头上套了下去。然后，我拼出全身力气，用肩头踮起他的上半身把两只袖子穿上，再把他身体放下拉平曲卷的毛衣。泪水伴着两行鼻涕一股脑淌到嘴里，我使劲憋住哭声对父亲说：“爹，我把毛衣给你穿好了，你摸摸……”他又一次艰难的抬起手，摸了一下白色衬衣领，手顺势拽住毛衣领的V字间，停住了。父亲再也没有力气把手抬起来了。</p><p class="ql-block">此时此刻是1970年3月22日午夜11时。</p><p class="ql-block"> 父亲再次陷入深度昏迷，23日11.30分父亲没有瞑目，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仅37周岁。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将近17岁。大弟弟十四岁在家照料精神失常的母亲，二弟患小儿麻痹症行走困难，小弟弟还年幼。我是父亲唯一的送行人。父亲临终前拽住毛衣领子的情景牢牢地铭刻在了我的脑海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英俊伟岸，穿着很讲究。他有一件红色套头毛衣，我记得毛衣前身是方块提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件毛衣改织成道士领前开衫了。他穿在身上在镜子里前后照，觉得毛衣身型短，就套在我身上。那是1966年冬天，父亲没有了毛衣。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想拥有一件毛衣很难！</p><p class="ql-block"> 1967年在上海工作的舅舅给我父亲寄来一件驼色化纤针织衫，他若获珍宝爱不释手，化纤衫毕竟不是毛衣，父亲的毛衣情结依旧。他到处托人买毛线，直到1669年冬天终于买到两磅深蓝色毛线。这时我学会了织毛衣，而且把父亲给我那件红毛衣，为自己翻织成功。他看到我把毛衣翻织成功很高兴，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不用求别人织毛衣了。父亲郑重的把毛线交给，还有一张写着毛衣尺寸，画着V领毛衣样式的图纸。我没有织过V毛衣，好个向人请教。我家住在农村，那个年月农村还没有电灯。白天我要到父亲单位打零工赚钱贴补家用，只能晚上借着昏暗煤油灯光织毛衣。我给自己制定每天晚上织半两毛线的目标，春节时恰好能让父亲穿上毛衣。父亲是一位严谨的人，无论什么事都不马虎，对我给他织毛衣更是如此，隔三差五就让我展示给他看看。我，一个十六岁女孩很有本事，毛衣一气呵成，V字领织得板板正正。邻居阿姨都来请教我织V领的针法。父亲如期穿上了新毛衣，内衬白色衬衣，很帅气！他大有不穿外衣的气势，让别人一睹自己的风采。</p><p class="ql-block"> 1970年春节如期而至，从除夕到初五父亲过的十分愉快。不仅是因为穿上新毛衣，爷爷也来我们家过年了，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正月初六母亲精神病发作，把家砸的一塌糊涂，爷爷悲伤地走了，父亲的肾病再度严重。二月初一早晨父亲再也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我吓哭了。我心里明白父亲病得很重，不然他会到和我家相邻的公社医院就诊。我到医院请来了从市医院下乡来的高级大夫，他和父亲是朋友，常来我家喝茶。大夫给父亲做了简单检查，就对父亲说：“你得马上去市医院住院治疗，住院问题我来安排，我马上向市医院要救护车来……”</p><p class="ql-block"> 大夫匆匆的走了，父亲拉着我的手说：“我不能去住院，我走了你妈怎么办？”我哭着对他说：“爹，你病这么重就是妈妈的病把你折磨的，我和弟弟可以没有精神病的妈，不能没有爹呀！”父亲哽咽了。我流着泪为父亲打点住院行装，帮他穿上白色衬衣和心爱的深蓝色毛衣。我提着包裹走在前面打开救护车门，邻居们挽扶着父亲，弟弟们拉着父亲的衣角，唯独没有精神失常的母亲为父亲送行。父亲站在救护车门口，使劲的向家望去一眼，低下头对弟弟们说：“孩子，爹这一走就怕再也回不来了，……”三个弟弟抱住父亲的大腿顿时嚎啕大哭，送行的邻居们都跟着落泪。</p><p class="ql-block"> 我随救护车护送父亲到了市医院，父亲拿出公社大夫写给他们的便信，二话没说就住了医院，（那时候住院难）。当晚医院给父亲做了检查，而后对我说：“快把你们家大人叫来，准备后事吧……”，我像个大人似质问大夫：“我爹好好，怎么就要准备后事？”大夫告诉我，父亲的肾病已经到了晚期，是不治之症“尿毒症”。那个年代还没有“透析”医术，等待父亲的就只有“死亡”。我不能把病情告诉父亲，自己强忍泪水安抚父亲。我身边没有亲人可依靠，只有父亲单位派来的护理人员。</p><p class="ql-block"> 父亲让我帮他换上病号服，吩咐我把毛衣压在枕头下，白衬衣叠好放进包里，这一躺下父亲就再也没有起来。至今我无法想象父亲离开家的心情，无法想象不舍儿女的心情，无法想象父亲要穿深蓝色毛衣上路的心情。父亲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肝的痛！</p><p class="ql-block"> 我母亲大半生都是在昏昏噩噩中度过，她不知道父亲生辰、忌日，她对父亲没尽到临终关怀，她没有携子女披麻戴孝为送父亲送行，这不仅是为人妻、人母的悲哀，更是父亲悲哀！父亲身后留下的是疯癫的妻子和四个尚未成年的儿女，终了怎能瞑目！父亲短暂凄楚的一生，也许只有女儿为他织的那件深蓝色毛衣，是心灵深处的一丝慰藉。</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来年来，每逢特殊的日子，脑海里都会浮现父亲手拽着毛衣领子的情景。女儿无以回报父亲的养育之恩，谨以此文告慰父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我要用书写笔父亲短暂的一生，写他的爱恨情愁，要让父亲的生命象夜晚星光依然闪烁，让你在九泉下感到自己生命曾经璀璨!</p><p class="ql-block">父亲给找力量，让我完成任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