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在这里拐了个弯》

梅冬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1973年春。</p><p class="ql-block"> 下乡已是第四个年头,知青们陆续往外调:参军的;顶替父母工作回城的;调到工厂当工人的最多,我所在的三苏新民四队共六人,先后走了五人。这天一个重磅消息传来:大学要开始招生了!招生方式釆取公社推荐➕文化考试,择优录取。一石激起千层浪,知青们跃跃欲试都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跳出农门。我曾两次被公社推荐,因各种原因未能成行,这次还能再推荐一次吗?万般无奈拨通了成都父亲所在单位的长途电话,告诉父亲我们这里要招考大学生的情况,他也很着急地在电话中说:管它的死马当活马医,明天我来三苏找大队领导谈一谈。</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下午父亲手提一个黑色人造革拉链包急匆匆的赶到到了三苏,那时父亲53岁却显得有些蒼老,头发稀疏微白,接过父亲手中的提包到了小学校舍,随手拉开手提包一看,发现有两封“蜜桂芳”牌的花生糖,久违了香喷喷的花生糖,正要拆开,父亲说留着今晚送给大队书记,哦哦…父亲说为我调动的事经常和你母亲半夜睡不着,整天焦眉愁眼,那阵时兴父母为子女打眼子,哎!打啥子眼子哟?文革期间,把人都整怕了,连粗气都不敢出,还敢找人打眼子?我说你今天来不就是去打眼子吗?不是要把死了的马当成活的马医治吗?</p><p class="ql-block"> 说来也寒碜,用煤油炉煮了两碗清汤挂面稀哩呼噜下肚,趁天未黑父女俩就上路。新民大队小学离这约有4里路,不一会就到了大队小学。我指着四面透风的教室对父亲说:我在这所小学里和孩子们朝夕相处,度过了难忘的四年,在这里语、数、音、体、美一个人教,三个不同的年级在同一个班上课,父亲很惊讶,如此这般上课累不累?我说比那些背太阳过山的知青好多了。这时大队汪书记来了,他中等个头身体结实,穿着一件深蓝色卡其中山服,我连忙介绍说“这是汪书记”“这是我父亲”!俩人客气地握握手。没有寒喧,汪书记直入主题。他说新民四队队长坤大爷已经向我推荐了老师(因为梅有“霉”之意,他们都叫我老师)还说了一大箩好话,说我在队上当教师;当卫生员;还当毛泽东思想宣传员。队上的几个知青都很勤快:出工全勤不乱跑;煮饭、挑水、种菜,还喂了一根溜溜;又说我们几个胆子大,敢吃蛇,敢吃妈(青蛙)还敢吃老母猪肉(知青们太嘈,书记让你见笑了)书记又说坤大爷同意推荐,还说队上走了五个知青剩她一个不走搞蔫?既然如此我们大队还有啥意见(好激动)父亲赶紧说:孩子年龄大了,听说超过25岁就调不出去了,所以十分着急!感谢大队生产队这些年对孩子的教育和培养,乡亲们吃苦耐劳精神为孩子们树立了榜样,我代表全家感谢汪书记、坤大爷!书记与父亲再次握手道别,此时我立马从提包里取出那两封花生糖快速塞进汪书记左右两个口袋里,书记有些唐突,低头瞄了瞄用手摸了摸,便向我们告别。</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到三苏街上栏车子,那天真没父亲来时的运气好,别说汽车,连手扶拖拉机也不见踪影,只好带着父亲走20里山丘路到丹棱赶车。父女俩走走歇歇,歇歇走走,望着眼前的父亲思绪万千:父亲于1939年考入武汉大学机械专修科,毕业后从自贡崇福炼钢厂调入四川省机械厅工作,任技术处主任、工程师,牧机研究室主任,高级工程师。记得那时他每月仅有80元的工资,要养活七个子女。1956年入党,并参加了全国机械工业先进代表大会(照片)在他的自传里有在北京怀仁堂受到毛主席等中央领导的接见并留影的记载(未找到此照片);60年代组织上准备派他到苏联留学,出国前的体检中发现肺上有一个钙化点,诊断为“陈旧性肺结核”而失去出国的机会,后来得知这批留苏人员两年后学成归国途中飞机失事全部遇难!66年文化大革命,父亲头上戴了好几顶帽子,“反动学术权威”“地主阶级孝子贤生”等等,父亲还说如果去了苏联,“苏修特务”的帽子跑不脱;68年又去了西昌米易《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关牛棚,母亲想不通有了轻生的念头,父亲说我们可以一了百了,儿女们却要背一辈子黑锅,为了儿女们的前途,我们要坚强地活下去!69年我们仨下乡,父母也从《五.七》干校回来了,最艰难的日子总算挺过来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的老父亲 </p> <p class="ql-block"> 父亲擅长书法绘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这几天公社特别热闹,看见有人在填写什么就凑了上去,这时公社佘书记递给我一张表说:经公社领导研究决定,同意你参加今年高考,如实填写个人简历,并递给我一份通知,告知考试科目、时间及考试地点。经过近一个多月的复习,6月29日上午九时走进了眉山师范学校参加考试,每个教室里坐满了考生,也有几百人吧,坐在教室里好奇地左顾右盼,分不清谁是农民、转业兵还是知青。这两天分别考了语文数学、政治。由于考试内容多为初中教材水平,对高中生来说比较简单。嘿嘿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白卷英雄”张铁生出现了,后来知道他并非考白卷,化学考了6分,他坐在考场上百般无聊就在卷子背面给上级领导写了一封信,其意是他担任xxx生产队长,因参加集体生产劳动而放弃了复习功课的机会。7月19号《一份令人深省的答卷》在全国引起轰动,一夜之间张铁生被称为反高考潮流英雄,知青怒气冲天有活要说:“狗日的张铁生搅屎棍一根,把一潭清水搅得稀巴烂,想投机取巧上大学,那是石獅子的屁股没门”!呵呵这事的发展真让人醍醐灌顶,张铁生被铁岭农学院畜牧兽医专业录取。后来也因为这张白卷,1983年教育部认为張铁生影响了高考教育,法院判处他15年有期徒刑。15年他出狱后经商,成了亿万富翁,你说传奇不传奇!</p><p class="ql-block"> 话又说转来,我被幸运的叫去填志愿,当年高校在眉山要招十名大学生:昆明工学院招2名;重庆医学院招7名;川师中文系招1名,我最喜欢的中文系为什么不招2名或更多?为了保险起见只能违心地填写了重庆医学院医疗系,与川师中文系擦肩而过!</p><p class="ql-block"> 这些天乡亲们一碰到我就问接到录取通知书没?那天在公社又接到了父亲打来的长途电话,原来父亲背着我又悄悄的去了眉山,在返回成都的火车上遇见了重医招生的几位老师,上前一打探,看见了录取名單上有我的名字,窃喜!父亲说到重庆读书每月寄10元钱的生活费,回成都要炒一大碗回锅肉给我接风。</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就收到了重庆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p><p class="ql-block"> 好消息不径而走。在公社碰到了生产队会计张怀安,他说坤大爷到处找人带信,叫你明天到他家吃油哒!</p><p class="ql-block"> 吃油哒为我饯行?三苏街上烟摊上经济烟每包8角,飞马牌香烟每包约1元4角,合计合计回成都的汽车票火车票钱够了,于是就买了两包飞马牌香烟到了队长家。院垻里摆了两桌,乡亲们一见到我就七嘴八舌说开了:老师祖坟上冒青烟啰,狗屎运来了,我一边给乡亲们撒纸烟一边说:祖坟上哪来的青烟?乡坝头到处都是狗屎,狗屎运倒是真的来啰!乡亲们又说老师当国家干部啰,不挣工分回省城吃皇粮,每个月只等国家发钱,天天在屋头数票子,数票子?热且仲么安逸!硬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啊!队长一家人忙里忙外,转眼间桌上就摆满了菜:腊肉、豆花、𤆵𤆵菜,还有一盘油酥花生米。队长又拿了一瓶“跟斗酒”,这是农民自制的酒,据说这酒度数高容易喝醉,接过队长手中的酒瓶,给乡亲们一个挨一个地参酒。请!蔫起!干杯!不时还来点666呀,俩口子好啊,四季发财,财财财呀,划得好热闹!斗碗里装的腊肉一大片一大片的,蔫在筷子上一闪一闪的,肥肉透明肥而不腻,红铮铮的瘦肉香而不柴,吃一片腊肉从进口舒服到出口;那白白嫩嫩的豆花跳进并不高级的蘸料(盐巴水加点海椒面)中一滚,筷子一夹闪悠闪悠地就下了肚。那年月农村生活简单枯燥,跑几十里路看埸电影;红白喜事热闹一盘,赶礼的人送上2元或5元钱,或扯6尺布,乡亲们聚在一起吃“九斗碗”喝“跟斗酒”蔫几颗油酥花生米,摆点老龙门阵,再加上几茬黄段子,那笑声简直肆无忌惮,直冲头发巅巅,快乐竞是如此简单!</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时 ,生产队的刘木匠提着一口不大不小的木箱走进来,坤大爷立马站起来说:这是我喊刘木匠用工棚头的干木料打了一口箱子,送给老师装东西回省城,啊!啊!感谢队长想得这么周到!刘木匠叫刘忠甫,生产队手艺最好的木匠,又说他是个坏份子有作风问题。还说他是牛变的,一年四季鼻梁挂着汗珠,我接过他手中的箱子,顺手递了一支烟,他把烟夹在耳朵上,光着脚板,低着头木讷的站在那里象挨批斗似的。嘿!你看他鼻梁上还真有汗珠子,我拿着碗筷走到他跟前说队长喊你坐上来喝几口,他抬头望了望队长又把头低下,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我屋头甑子头有饭”,说完转身就往外跑,我撵了出去大声地喊:刘—忠—甫—谢—谢—你—!那年头阶级斗争的弦人人都绷得那么紧,又能说什么嘞?</p><p class="ql-block"> 乡亲们酒醉饭饱之后陆续散了,天也黑了,我提着那口木箱,急促地深一脚浅一脚地使劲朝前走,坤大爷扑爬跟斗地在后面追,说天黑了不瞄见怕我踩进水田头!</p><p class="ql-block"> 知青:坤大爷,文革中你们经常批斗刘忠甫?&nbsp;</p><p class="ql-block"> 队长:只批斗过一次就蔫成这样!</p><p class="ql-block"> 知青:我走了听说代课的老师还没找到?</p><p class="ql-block"> 队长:大队汪书记正在找人,已经向公社王书记、佘书记他们反映了。</p><p class="ql-block"> 知青:队长 我已经找到了回县城的顺风车,明天你就不用送我了。</p><p class="ql-block"> 队长:哦…哦…,二天学校放假到乡下转转,我们吃蔫你吃蔫,饿不到肚皮!</p><p class="ql-block"> 知青:这里的腊肉、豆花、甑子饭、还有红苕、花生百吃不厌!</p><p class="ql-block"> 知青:教书这些年大队每月补助8元的生活费,我把它鑽起来到丹棱县城花了120元买了一只“快摆”手表,有了这块手表按时上下课方便多了,现在回城省用不着了,我把这块表送给你。</p><p class="ql-block"> 队长:花120元买块表仲么贵?120元要买好多物件,6角8一斤的肉嘎嘎要买好大一堆,化肥要买几十袋。</p><p class="ql-block"> 知青:不要说了,坤大爷这块表是男式手表,我的手杆细戴上要打滑,你看这块表戴在你手大小正合适!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一定要收下!</p><p class="ql-block"> 队长:不对不对,回城当学生这块手表用得着用得着,我们这伏太阳就是时间,太阳出山我们出工,太阳落山我们收工, 队长一边说一边从手腕取下手表戴在我手上,转身就走。</p><p class="ql-block"> 知青: 队长你等等,你等等,队长头也不回地走了,望着那微微带驼的背影,我大声武气地喊:</p><p class="ql-block"> 坤—大—爷— 缓—缓—地—走—</p><p class="ql-block"> 等—我 —放—假—回—来—</p><p class="ql-block"> 我—们—照-—张— 相—(泪眼婆娑)</p><p class="ql-block"> ……… </p><p class="ql-block"> 1973年8月28日,怀着一颗报效祖国的赤子之心;揣着父老乡亲们的殷殷嘱托;带着家人们的期盼;登上了开往山城重庆的绿皮火车,莘莘学子踏上了求学之旅!</p><p class="ql-block"> 2022年6月19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与新民四队社员合影</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