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剪影

马君

“马师傅磨菜刀磨剪刀一一”

长长的尾音，声音洪亮，略显沧桑。

20年来丹棱街头巷尾经常响起一个老人熟悉的吆喝声。

他就是我的老父一一马大爷。

父亲生于1942年。现年80岁，原何场白店村农民。

父亲排行老十，也是家里的老幺。小时发蒙读私塾，私塾就设在家里。后来读了高小。曾在队里做过会计、队长。

父亲小时家里开染坊和瓦厂，他爷爷在场镇上卖布。家里人口最多时四十多口。一家负责做一年饭，轮到哪家就该哪家男的劈材担水，女的烧茶做饭。晚上不忙时几十口人围坐火旁听爷爷说书唱戏。

大跃进时期，他谎报年龄，15岁就去了洪雅高庙大战钢铁。大跃进结束后婉拒洪雅林场的好意，自愿返乡。

何场老家在遭遇土匪和饥荒后，最后剩下他一个人。家中的染坊和瓦厂早已成为一片废墟。他只好带着妻子投奔另村的亲房。

母亲是在高庙铁厂上认识的丹棱张场人，大跃进结束后两人一起回何场老家白手兴家。

父亲聪明能干，吃苦耐劳，为人宽厚。家中木活篾活，全是自力更生。

在对门山上守西瓜，可以听见他悠扬的笛声。在别家做匠人晚归，他会隔着双扇木门在外吹着口哨询问“这家的吃饭没？”母亲在灶上煮猪食，我们姊妹会争先恐后去拉那道木门栓。

有一年周末秋季回村，晚饭后携家人返城，父亲送我一袋新米。我家屋后是一块约40度的百米斜坡，晚上，松涛阵阵，月下树影婆娑。父亲怕弄脏女婿的衣服，非要自己扛米袋。朦胧的月光，婆娑的树影，成片的蛙鸣一一乡村的秋夜，静谧而安祥。忽然，我瞥见斜坡上有张弓形的剪影，瞬间，我内心深处那片湖被揉皱了。我辛劳宽厚的老父啊，你弯曲的脊梁上哪是一袋米，那是一背浓浓的父爱啊！

从此，那道黑色的剪影再也挥之不去！

2000年，父亲年近六旬。曾经力大无比，壮得像头牛一样的老父已年老体衰。于是，我在城内为他觅了一份门卫的工作，让父亲携老母进城。

门卫的辛苦在于晚上严重的睡眠不足。住户在夜间不同的时间段进进出出，父亲总是在白天打瞌睡。

2002年父亲开始了磨刀生涯。

起初一元一把，一天不过磨几把刀，生意惨淡。后因诚实守信，技术精湛，磨的刀好切耐用，所以生意日渐红火。逢双日赶场上午在我家门口定点摆摊，平时上门服务。承包的饭馆和小区有几十家。

现在老两口都有社保，住廉租房，生活有保障。老人育有两女一子都很孝顺，子女生活也算过得去。但是勤劳的马大爷，磨刀成为了他的习惯。

每天6点起床，将所有的磨刀器具装进他的三轮车，然后匆匆的吃过早饭，赶往城区小学对面磨刀地点。

每天早上7点左右，无论刮风下雨，寒冬酷暑，都可听到马大爷底气十足的声音：“刀不要左别右别，这把刀是前切后宰，这把刀只切不宰”，“冰箱里的肉需要解冻才能切，不然就等于砍在石头上……”一一他给这些赶场的农民或城里的居民磨剪子磨菜刀，并且不停的给他们介绍刀的正确用法。暂时没有生意时他的播放机就传来经典革命红歌或流行歌曲，走近一点还能听到他的哼唱。

“十五岁没爹妈。成家后劳碌。背上一背草，胸前挎着娃，肩上一架犁，手里牵条牛，牛儿子旁边闹……”他边磨刀边与来磨刀的老农民大声拉着家常。

其实父亲是残疾人，早年农村干活抱石头，导致右手尺骨桡骨神经损伤，肌肉已萎缩至手肘部位。吃饭夹菜困难，常需有人帮忙。子女劝他休息，他说磨刀可以锻炼手臂。

父亲豁达乐观，人缘很好，常有老人陪他聊天。以前全天劳作很是辛苦，在子女的劝说下，年近八旬的他，丢掉了部分生意，大多是上午磨刀，下午与几位大爷在河边喝茶。

菜刀不在多，好刀需一把。磨刀卖刀既是父亲的生活，也是他的乐趣。他因为被人需要而满足。

如今，马记菜刀也正在走进越来越多的人家。

马记磨刀早已成为丹棱街边一景。

写于2022.6.19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