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的无花果

青松翠竹

甜甜的无花果

青松翠竹

那年深秋，父亲从厂里带回来一棵无花果树，指头那么粗，一米多高，和我个子差不多，当时我十岁。

树根裹着一疙瘩土，像颗小脑袋，父亲说是老娘土，带土的树好活。父亲用塑料布包着，用绳子捆着，绑在自行车上带回来的。

无花果移来时白天没有栽,父亲说白天太阳光太强，影响树苗的成活，晚上栽树苗才肯活。太阳刚下山，父亲便忙活起来，扛着铁锹在我家东墙边，周围没房子没树的宽敞地方，低头弯腰，挥舞铁锹，认真地挖了一个脸盆大小的小圆坑，两尺来深，将无花果树从塑料包里拿出来，放到坑里栽端正，将挖出来的土用手轻轻填进坑，用脚绕着树苗，把土踩瓷实，又提来一桶水浇在坑里，还在光秃秃的树干上均匀地洒了水。当时，我看着父亲专注的样子，像是给无花果树洗澡，看到无花果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对它期望不大，随口说：“这么弱小的树苗，等吃上它的果实，到猴年马月了。”父亲抬头看了一眼，对我笑笑说：“快着呢，一年栽活，两年挂果。明年活了，后年就能吃到无花果，这树皮实，好活的很。”就这样，无花果树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弱不禁风地杵在土坑里。

　　接下来养护的使命就由母亲来完成。尽管父亲说过它很耐旱，母亲每天总看几眼，隔十天半月浇一次水。拉在院子里的鸡粪，母亲顺手扫到树坑里，增加它的养分。在母亲呵护下，第二年春天，无花果树发芽了，一天一个样儿。

母亲怕鸡猪伤害它，怕我们玩耍时绊着它，就给无花果树做了保护，用砖在它周围摆了几层，围成一圈，将无花果树围在中间，还便于浇水。慢慢地，在阳光的照耀下，在雨水的滋润下，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无花果树的枝干渐渐地长高长粗，分出了几根枝杈，叶子一天天繁密起来，叶子逐渐变得碧绿肥大而舒展，像伸开的大巴掌。

　　第三年的初夏，无花果不负母亲的期望，结果了。在每片叶根部长出绿莹莹，亮晶晶的圆果果。母亲的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逢人就夸，说我家无花果结果了，过些日子到我们家吃无花果，村子里的人很快都知道了。

因为无花果不开花，蜜蜂蝴蝶自然是不来光顾的，但常有麻雀等栖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让人心情甚是愉悦。

我常常跑到无花果树旁，仰头看着无花果慢慢长大，阳光温柔地扑洒在无花果树上，光芒四射。树下阴影里，撒下点点碎金。无花果长到核桃大的时候，散发出阵阵淡淡的甜香，让人心旷神怡，我猜想，快吃到我日思夜盼的无花果了。

　　无花果头年成熟的时候，结的并不多，隔三差五长成几个，紫红紫红，头上裂着口，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母亲总爱把它送给五爷家、二叔家，还给邻居送，差不多街坊邻居都尝遍了，剩下的无花果才给我们姊妹几个。在母亲眼里，和乡亲们分享才是最重要的最快乐的事情。

　　后来我们都成家了，我也在城里安了家，无花果树长大了，结果越来越多了，母亲把摘下的无花果给大姐家留一袋，二姐家留一袋，星期天我们回老家少不了连吃带拿。我们问她吃过没有？她说，我又不傻，咋能不吃？可我从没见她吃过。母亲说，无花果是宝贝，可以开胃助消化，可以美容养颜，比化妆品还好，可以通便利肠，可以清血管……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反正是好处不少。她总劝我们多吃点多拿点，好像吃了无花果，孩子们就会像无花果树一样筋骨强壮健康成长。

　　冬天的时候，光秃秃的树干上，母亲总留几个无花果，母亲说，留给鸟儿几个吧，它们不会种庄稼，靠天吃饭，也挺难的。鸟把无花果啄完了，有时一群麻雀聚在树上，叽叽喳喳，蹦跳不止，商量着从猪圈、鸡食盆等处觅食。母亲看到，懂得它们的心思，自言自语，说：“麻雀没食了，跑来寻食来了。”随后转身进屋，从瓦罐里抓上一把黄灿灿的小米，或红彤彤的高粱米，随手撒在无花果树下。麻雀看到，扑簌簌如雨点般落下来，低头啄食，边吃边抬头看着母亲，啾啾地叫几声。好像向母亲致谢。母亲看到麻雀欢快的样子，眯着眼笑，笑得脸上的皱纹挤成了团。

那些麻雀吃上瘾了，每天成群结队地飞来落到无花果树上，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不见母亲喂食，就飞到房顶上，再到院子半空盘旋，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母亲听到那有时长有时短的饥饿的叫声，就忍不住双手捧些粮食从屋里出来，撤向无花果树旁，麻雀就呼啦啦地从四处扑下来，抢食吃。

　　后来母亲去世了，无花果树下少了一个蹒跚的身影，无花果树成了父亲的念想，更成了我们的念想，每每看到它，眼前满是母亲的音容相貌。

春天的时候，弟弟和弟媳都去上班，父亲帮弟弟在家看娃娃，小侄儿淘气，揪父亲的头发，揪他的耳朵，父亲从来不恼，有时我们都看不下去，想训侄儿几句，父亲总是乐呵呵的，仍宠着孙子。只是有一次，我回老家，看到父亲罕见地对侄儿发了脾气，那年侄儿已三岁多，我和父亲说话，侄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无花果树下，拽住低处的树枝，将枝上的叶子和刚发出来的绿色小圆果一把一把捋下来，扔在地上，还折断了树枝。父亲看到，扯嗓子喊道，不敢祸害无花果树，你奶奶要看见，可不心疼死了。然后一把将小侄儿抱在怀里，给他讲母亲和无花果树的故事。侄儿没见过奶奶，听不懂他讲的故事，歪着头，一脸茫然。

　　夏天，无花果树的枝叶更加繁茂，父亲常常喜欢坐在无花树下吃饭、喝茶、乘凉。有时抚摸着树干，有时仰望着稠密的树叶，有时看着树上的果实，时不时叹口气，眼窝里噙满了泪。

　　看到父亲伤感的样子，我就上前搀扶着他的胳膊，说几句安慰的话，并说些让父亲觉得高兴的话题，转移他的情绪。父亲听着我滔滔不绝的说词，脸上就多云转晴。当我回城里时，父亲总是送出大门口，父亲在我身后跟着，我转身向他挥手，并让他回家。到村口，我再次回头，父亲的身影还立在无花果树旁，直到变成一个黑点，我的泪夺眶而出。

父亲去世后，无花果树孤苦伶仃地立在那里，在风中呜咽，在雨中瑟索，在雪中发怵，却依然守护着父母和我曾生活过的家。

　　最近几年，因为雨水充足，无花果树生命力顽强，无花果树枝繁叶茂，丰姿绰约，整个身躯罩着一大片空地，树枝向四处伸展，一部分爬到了房顶墙上，高出了房顶许多，像一个天然的大帐篷。一有空，大人们站在树下乘凉聊天，孩子们在无花果树下快乐地玩耍，有时在树下读书做作业，有时攀上树枝嬉闹。无花果树成了我们避暑的好地方，孩子们的乐园。

　　每当无花果成熟的时节，我都会回老家，站在院子里，眺望无花果树，微风拂过，树枝摇曳，如同父母伸手在和我打招呼。走近无花果树，一颗颗无花果在阳光照射下紫红发亮，裂口处粉红的果肉晶莹剔透。摘一颗放进嘴里，甜甜的绵绵的味道沁入心底，如同思念父母时的味道。

如今，无花果树已经历了半个世纪的风雨，它如父母亲，默默地守护着我们的家园，守护着他们的子孙，把无尽的爱绵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