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送且归去 范向东 诵读：自由的心

自由的心

　　相似的成长经历，相似的价值观和人生态度，范先生的文章《且送且归去》令我心有戚戚焉。今天是父亲节，借分享此文，遥寄思念，希望天堂里的父亲能够听见。

诵读：自由的心

《父子》演唱：佟铁鑫 杨洋

《父亲写的散文诗》演唱：姚晨

且送且归去

范向东

清明时节，在阴晴反复的时光中，我的心境渐及澄澈。这是双亲离去多年，我穿透郁郁迷漫抵近父母、走出自我后的一个朗朗世界。这个世界，已融化了往昔今日，让我能够平静地回望并温暖地叙述。

每次祭扫，都要轻轻一声：爸妈，我们看您来了。在那一刻的静穆里，他们生动如初，一如我儿时的那样刚健蓬勃，一如我青春中的那样宽厚柔慈，一如我壮年后的那样平和安详。依稀仿佛，他们环绕身边，伫立眼前，曾经的音容瞬间划过几十年同在的旅途。

　　二十岁的父亲离家独闯，参军入党走上大道。母亲的随行开启着新家，河北添上兄姐，广州加入我。无风无霜，其室融融。“文化大革命”改变了中国人的命运，也终止了父亲的军旅生涯。四十三岁的汉子带着老老小小、盆盆罐罐像是蛙鱼洄游，却是被迫返乡。1969年底，咯噔噔北上的火车驶过长江、驶过淮河、驶到了未曾谋面的濉溪老家。一路上，七岁的我只做着冷暖、枯荣、麦苗韭菜的感性转换，不知父亲正承受着艰难的人生转折。联系工作，临时岗位，象征性安置，直到1975年恢复待遇重新安排。他们的后半生就这样扎回故土，不再挪移。在艰难的时刻，“会好的”，父亲的口头禅给着全家信心，也在给他自己鼓励。年复一年，他们唤着儿女的乳名、大名，牵引我们咿呀而立，另开天地。日复一日，他们循着儿孙的呼声默默地奔波，蹒跚老去。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新中国成立前参加革命的老兵。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安营扎寨又及时起拔的随军家属。中原，北方，南国，一路颠簸，他们的船票上写着启航、破浪、装载和顽强地靠岸。

　　在逆境中坚守信心，在坎坷中保持乐观，“会好的”。父母言传身教，儿女亦步亦趋，踏踏实实地学着做人做事，点点滴滴地化成日常行为。善良与正直，我所饱有的是天下的母亲都传教的，我所坚守的是所有的父亲都秉持的。他们这样一路走来，我也这样一路走去。保持自立，不伤无辜，我把敬重献给尊人的人，把善指向芸芸众生。耻于摆弄优于人的举止，所以那自觉高于人的人在我面前只得无奈。

　　上下两代人，这边遮遮挡挡看着成长，那边振翅而飞看到垂暮。千回百折后，父母老了，虚弱如风，病魔嚣然登场，抗争与妥协成为生活的习常。终了，父母用身躯做最后一次恩顾，以不语、不有、不再，昭示生命的完整意义。风一程，雨一程，所有来路只是一段生死旅行。从此，哀伤、追忆落地盘根，枝枝蔓蔓。一份情感深藏于心中，纯净，真挚，不沾尘物，连风儿都不能碰触，无需外露。微信群有人晒出陪伴双亲一餐一游的合照，我是那么的羡慕，也添加了一丝担忧，希望这都是发自真情，不为表演，更不图炫耀。

　　最后的诀别，不仅留下一份接续，成为思念与悲伤，还作为一次点化，让我直面死亡，领悟生命的独立存在和继续生长。在父母与病魔和衰老的纠缠中，在兄长的突然变故中，在芸芸生肖纷纷寥落中，我看到舍与不舍的必舍，开始接受生命的走向与无常，多出一份自觉和提防。

现在，思念如相见，有时在梦中，有时在醒来，不是他们到，就是我前往。母亲会抻抻我的衣角，父亲会问：还好吗？心掩凄凉，面涂微笑，每次我都稳稳当当、利利亮亮一副让人趁意放心的模样：我很好，一切正常。

他们眯着眼，似乎什么都能看见，似乎每刻都在呼应。当我黎明出发、如期归来，他们会收回目光，相视一笑。当我合上节拍、不再跑题，他们会频频点头，安然转身。放心吧！父母教给我的，我同样教给子女。对上对下的告慰和示范，不仅是外在的与他，也成为与己的内心需要。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后，终于把世界还给了自己。红日、朗月，婀娜、残破，花开花落，我都有意相迎，无论冷热。我不会辜负亲人临终一望、以命昭示的意义，努力用自爱爱他、成己成人的知行合一，担负起好儿郎继往开来的使命。

　　在这众情缅怀的日子，我更像是来路再行，努力从中学得父母一般的挺拔和阔大。今天，我所能告慰和自慰的，便是达成于已然，自信于未然。祭扫，不仅重温从前的曾有，还在获知而后的将无。因为那“无”的无边，懂得了这“有”的有限，最终完成对生死的觉醒。这即是：以父亲般的笃行接续父亲，以母亲似的善念告慰母亲，并以时不我待的当下安顿自己。

天赐生命于斯人，并宣告前有止期。死，摊开生者的背书，对着添添加加的记载删繁就简。人生的短暂旅程就是字斟句酌地踏住韵脚，一行人、然后一个人缓缓归矣。

少年，青年，老年，我们的津涂无外乎随行、伴行、送行，最后独行。亲人之间彼此依靠也要各自独立，面对眷爱，有时需要拿出冷漠。所以我对父女之情始终保持着一份警惕，防止她深陷而不知自拔。慎终追远，不辱祖先，实乃告诫后人做一个散发着生命意义的子孙，不仅成为自己，更是成为想要的自己。

　　如今已是年入花甲，送走了两对亲慈和唯一的兄长，我也像灿烂的太阳转向西沉。环顾四方，风过山岗，什么阻碍都不在话下，大鬼小鬼也钻不进来，天地茫茫，唯有时光将我打败。不过，我更愿意换而言之，我正向着时光的寂处轻装深入。

是的，我也老了。我老了，我也想扯着更老的爸妈，在他们面前保持顽皮。那声爸、那声妈，就是我一生的响彻。在我不急不缓地叙说时，我欣然觉得父母又在回过身温柔地微笑，安祥地凝视。“还好吗？”“我很好！”我相信，就在此时，乃至彼时，我们的灵魂都在相会。

当我无力挥臂的时候，来者，请帮我清理清理门庭，我自己早早打扫过了心房。三春之晖笼罩着我，我也把这份暖意传给后代，并在他们枝繁叶茂的摇曳中从容落幕。到那时，没有风雨，无需披挂，什么都没有，我的世界只剩下曾被照耀、曾自闪烁的光芒飞向远方。

作者：范向东

诵读：自由的心

音频制作：杨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