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宗恩银

父亲是一座山我与父亲吵架最厉害的一次，是我想给他洗衣服，他生死都不脱他身上的脏衣服。我当时说你看看你这一身，比一个流浪天作被地作床的乞丐都不如，烟臭汗臭夹杂着，别人遇到的你都要捏着鼻子绕着走。他说，随别人的便吧，我天天泥一把水一把的，和土地及牲口打交道，穿干净衣服可能不到十分钟就脏了，何必穿那么干净，还懒得洗。我平生就喜欢抽旱烟，烟气充满我的一身，洗澡都洗不掉，由它去吧。人嘴两张皮，你管得了自己还管得了别人？ 从此，父亲的衣服总是他自己洗。他不会用洗衣机，洗后的盆里总沉淀着一层泥圬。他除了抽烟的时候坐一下，然后你倘若想找他，就必须去地里。你去窜进几行玉米，才发现他佝偻着风烛残年的身躯，正用毕生的力气在锄着野蛮生长的杂草。我一直反对他赤脚去田里薅秧，怕他人老力衰中风倒在水田里去了天国无人知晓。他说我才不怕，阎王要找你，鬼也拦不着。黄泉路上无老少，阴曹地府见公平。早点迟点一命呜呼，最终结果一样。我真拿他无辙。 这个无惧生死，看淡人间百态的倔老头，现在孑然一身守护着我的老宅子。我母亲在县城的家给我照看小儿子，少年夫妻老来伴变得奢侈了。他煮饭生一顿熟一顿的，还真煅炼了他坚强的胃，至今他三碗才下地。老家是开门见山、抬头见山的地方。依稀在梦里遥想父亲在养牛养马的年代，无论山多陡多险，他总能采到藤来捆草。他就是一座山，有让我初生牛犊吃的草，有我渴了饮的水。他站立着是那山，躺下来仍是那一道梁！ 有一个愚公叫爹小时候家穷，不可能一人一张床的。所以我与爹共享了好多年的青篾蓆，夏天离他远远的，冬天却紧贴着他睡。爹属龙的，当真是一条火龙。还没完全进入入睡状态，已经觉得被窝里暖烘烘的，仿佛破旧的棉絮都会被他点燃。真不知道他这种冬天夜晚发热的体质是不是健康长寿的原因，但愿吧！我遗传到了他的基因，所以一到冬天，我大宝儿子就同他妈争我与谁睡，看来我也要长寿，哈哈！ 爹不常洗衣真有他的不可驳斥的道理。在我给他拍的为数不多的照片中，他都是与黄土地打交道。几年前的前几年，我与他为了挖一口鱼塘，正月初二就开干，干到二月十二，四十天挑断三根扁担，八挑撮箕。老宅后面是公路，路基是土坎子，逢下雨易塌方危及老宅。咱爷俩一拍即合，又干了几十天把那土运出去堆成了山。家门口自己的地很适合稻田养鱼，于是咱俩又开挖鱼漕。不知道是谁听谁的，谁指挥着谁。反正我看他在地里悠闲地卷了一杆烟，抬头看着蔚蓝色天空，远山的风车咿呀呀地转，我就想把这画面拍成隽永，亘古流传。 无论是草堆之中，还是在县农业农村局的干部人群中间，爹是老姿态，背着手，仿佛检阅他的部队。干部们帮爹收稻子，一个有艺术才情的人赶快摁下快门，沉甸甸的谷穗就充满了爹的世界。 爹一辈子不识一个字，用双手搬了无数座山一样的土地，正应那句话：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爹在掏粪的时候，站在粪堆上看到了金色的稻田和绿水青山，而那些站在阁楼上向下看的智叟，看到的却是粪堆和在粪堆飘上来的臭味…… 我怀念父亲的那根旱烟 ——宗德宏小的时候，我常常看着父亲只要一有空闲就坐在床边抽起那根旱烟时光随着他的思绪缕缕飘去夹起的顾盼就在他的指尖当年的袅袅香气至今还在我的脑海里盘旋后来我理解了父亲喜爱旱烟的内涵他从小进城离家来到山高水远的这边不免有些孤单卷烟的过程或许卷进了他对故乡的思恋我们何需讳言当年家境的贫寒生活的艰难从来就没有上过父亲的脸他的心很宽总是笑呵呵地过着日子他把儿女当作自己的天在我的眼里父亲就是座山再后来，我也年逾半百时不时追忆起从前多想回到我曾经住过的小小房间就在父亲的跟前拿起一张长方形的纸片学着为父亲卷烟然后把我的心愿点燃尽管我不会抽烟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实现了我怀念父亲的那根旱烟 小时候觉得老爸很没用，别人的父亲都是做生意、做工程，而我的老爸只会种田。长大才发现，养活我们已经用尽了他最大的力气。 【明睿森林农场】我是庄稼汉。每逢春天，我会把一粒一粒种子播在地里，然后看着它们发芽生根、长大结籽、再熟透死亡。庄稼种了一茬又一茬，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当我到拥有两个孩子的年龄，感觉我就是那背了两苞谷棒子的秸秆，有点弱不禁风的味道。我意识我终将被时光收获走我的孩子，他们会长大成家立业，然后轮到他们看我像包谷秸秆一样被收割，最终化为一抔黄土灰飞烟灭。我还不如一片樱桃树伟大，它们倒是能改变一个村庄，至少因为它们存在，人们会说这村子变漂亮了。我置身在樱花林里，宛如枯死的树干，倒显得格格不入，因为那些咬牙切齿认为你抢了他们改变村庄面貌功劳的人，你反而成为他们眼里的异端，巴不得绑你在树上，再在脚下点一把火，让你的所谓思想去“凤凰涅槃”吧！庄稼汉是不能有思想的，除非你抽上旱烟，常把裤脚卷过小腿，搭上一件沾满泥点的衣服，然后讲些东家婆娘西家短长的话，最好是放牛出去打上一两架，这才是地道的庄稼汉子。像我这样把人看成庄稼，熟透了老去死去，为一棵秸秆被牛吃掉酸上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的人，永远看不透这村庄的。因为在每个人的世界，你永远是一个局外人。历经一代又一代的收获者，我仍然感到心中那片土地的荒芜寂寥。 孤独的背影，顽强地迎战生活 选完了相册，我感到眼泪忍不住要湿透枕头呢。原来，不在高大的父亲，却在我的世界里只是一个背影，无论我怎么想表达，镜头所取皆是背影的写照，是巧合还是宿命？为了孩子念书，我们迁到县城，母亲也随着过来帮我带小孩，除了我们兄弟几个，母亲还带大了七个孩子，有的不记得名字，他（她）也忘了母亲，也许彼此为匆匆过客，施恩不图报，就此忘怀，兔得徒生烦恼。提到母亲，是为了引出父亲。他仍然在乡下，孑然一身，孤独、寂寞围绕，但似乎不空虚。他的日子很单纯，一袋旱烟就满足。九月十八日母亲八十岁生日，接他来吃饭，来是来了，吃完饭追着我送他回乡下。肯定，这城里，不大不小，不是他的家，不是他的世界。前几天我从外省回来，叫上老婆带上俩小子回去看他，买了肉，包了两盘抄手放在冰箱里，叮嘱他记得煮来吃。临走，他摸出皱巴巴的二十元给大儿子放兜里，说声星期天又回来。车走了老远，还看见他一个人伫立在那……天冷了，家中有煤，我说生火，他不同意，说电方便，一个人早早烧水洗脚上铺了，浪费，给你省着。其实，中途我回去，他在灶房烧木柴，烤火。也许少年勿读朱自清《背影》一文，否则会“中毒”，乃至于面对父亲，唯有背影最亲！　　长相思令•父亲 ——宗恩银　　云飞飞，雨霏霏。父执犁尾把牛追，天暮星夜回!　　三杯醉，三更睡。脊梁成弓长欢悦，晨曦听母催。